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樓主: Kunt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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趙雲在三國演義中的蹟 [複製鏈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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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表於 2011-8-8 22:39:18 |只看該作者
第五十一回 曹仁大戰東吳兵‧孔明一氣周公瑾   

趙雲搶先周瑜奪取南郡

  卻說孔明欲斬雲長。玄德曰:「昔吾三人結義時,誓同生死。今雲長雖犯法,不忍違卻前盟。望權記過,容將功贖罪。」孔明方纔饒了。

  且說周瑜收軍點將,各各敘功,申報吳侯。所得降卒,盡皆發付渡江。大犒三軍,遂進兵攻取南郡。前隊臨江下寨,前後分五營。周瑜居中。

  瑜正與眾商議征進之策,忽報:「劉玄德使孫乾來與都督作賀。」瑜命請入。乾施禮畢,言:「主公特命乾拜謝都督大德,有薄禮上獻。」瑜問曰:「玄德在何處?」乾答曰:「現移兵屯油江口。」瑜驚曰:「孔明亦在油江否?」乾曰:「孔明與主公同在油江。」瑜曰:「足下先回,某自來相謝也。」

  瑜收了禮物,發付孫乾先回。肅曰:「卻纔都督為何失驚?」瑜曰:「劉備屯兵油江,必有取南郡之意。我等費了許多軍馬,用了許多錢糧,目下南郡垂手可得;彼等心懷不仁,要就見成,須放著周瑜不死!」肅曰:「當用何策退之?」瑜曰:「吾自去和他說話。好便好;不好時不等他取南郡,先結果了劉備!」肅曰:「某願同往。」於是瑜與魯肅引三千輕騎,逕投油江口來。

  先說孫乾回見玄德,言周瑜將親來相謝。玄德乃問孔明曰:「來意若何?」孔明笑曰:「那裏為這些薄禮,肯來相謝。止為南郡而來。」玄德曰:「他若提兵來,何以待之?」孔明曰:「他來便可如此如此答應。」遂於油江口擺開戰船,岸上列著軍馬。

  人報:「周瑜,魯肅,引兵到來。」孔明使趙雲領數騎來接。瑜見軍勢雄壯,心甚不安。行至營門外,玄德,孔明迎入帳中。各敘禮畢,設宴相待。玄德舉酒致謝鏖兵之事。

  酒至數巡,瑜曰:「豫州移兵在此,莫非有取南郡之意否?」玄德曰:「聞都督欲取南郡,故來相助。若都督不取,備必取之。」瑜笑曰:「吾東吳久欲吞併漢江,今南郡已在掌中,如何不取?」玄德曰:「勝負不可預定。曹操臨歸,今曹仁守南郡等處,必有奇計;更兼曹仁勇不可當;但恐都督不能取耳。」瑜曰:「吾若取不得,那時任從公取。」玄德曰:「孔明,子敬在此為證,都督休悔。」

  魯肅躊躇未對。瑜曰:「大丈夫一言既出,何悔之有!」孔明曰:「都督此言,甚是公論。先讓東吳去取;若不下,主公取之,有何不可?」瑜與肅辭別玄德,孔明,上馬而去。玄德問孔明曰:「卻纔先生教備如此回答,雖一時說了,展轉尋思,於理未然。我今孤窮一身,無置足之地,欲得南郡,權且容身;若先教周瑜取了,城池已屬東吳矣,卻如何得住?」孔明大笑曰:「當初亮勸主公取荊州,主公不聽,今日卻忘耶?」玄德曰:「前為景升之地,故不忍取;今為曹操之地,理合取之。」孔明曰:「不須主公憂慮。儘著周瑜去廝殺,早晚教主公在南郡城中高坐。」玄德曰:「計將安出?」孔明曰:「只須如此如此。」玄德大喜,只在江口屯紮,按兵不動。

  卻說周瑜,魯肅回寨。肅曰:「都督如何亦許玄德取南郡?」瑜曰:「吾彈指可得南郡,落得虛做人情。」隨問帳下將士:「誰敢先取南郡?」一人應聲而出,乃蔣欽也。瑜曰:「汝為先鋒,徐盛、丁奉為副將,撥五千精銳軍馬,先渡江。吾隨後引兵接應。」

  且說曹仁在南郡,分付曹洪守彝陵,以為犄角之勢。人報:「吳兵已渡漢江。」仁曰:「堅守勿戰為上。」驍騎牛金奮然進曰:「兵臨城下而不出戰,是怯也。況吾兵新敗,正當重振銳氣。某願借精兵五百,決一死戰。」

  仁從之,令牛金引五百軍出戰。丁奉縱馬來迎。約戰四五合,奉詐敗,牛金引軍追趕入陣。奉指揮眾軍一裏圍牛金於陣中。金左右衝突,不能得出。曹仁在城上望見牛金困在垓心,遂披甲上馬,引麾下壯士數百騎出城,奮力揮刀。殺入吳陣。徐盛迎戰,不能抵當。曹仁殺到垓心,救出牛金,回顧尚有數十騎在陣,不能得出,遂復翻身殺入,救出重圍。正遇蔣欽攔路,曹仁與牛金奮力衝散。仁弟曹純,亦引兵接應。混殺一陣,吳軍敗走,曹仁得勝而回。

蔣欽兵敗,回見周瑜,瑜怒欲斬之,眾將告免。

  瑜即點兵,要親與曹仁決戰。甘寧曰:「都督未可造次。今曹仁令曹洪據守彝陵,為犄角之勢。某願以精兵三千,徑取彝陵,都督然後可取南郡。」

  瑜服其論,先教甘寧引三千兵攻打彝陵。早有細作報知曹仁,仁與陳矯商議。矯曰:「彝陵有失,南郡亦不可守矣。宜速救之。」仁遂令曹純與牛金暗地引兵救曹洪。曹純先使人報知曹洪,令洪出城誘敵。甘寧引兵至彝陵,洪出與甘寧交鋒。戰有二十餘合,洪敗走。寧奪了彝陵。至黃昏時,曹純,牛金兵到,兩下相合,圍了彝陵。

  探馬飛報周瑜,說甘寧困於彝陵城中,瑜大驚。程普曰:「可急分兵救之。」瑜曰:「此地正當衝要之處,若分兵去救,倘曹仁引兵來襲,奈何?」呂蒙曰:「甘興霸乃江東大將,豈可不救?」瑜曰:「吾欲自往救之;但留何人在此,代當吾任?」蒙曰:「留凌公續當之。蒙為前驅,都督斷後;不須十日,必奏凱歌。」瑜曰:「未知凌公續肯暫代吾任否?」凌統曰:「若十日為期,可當之;十日之外,不勝其任矣。」

  瑜大喜,遂留兵萬餘,付與凌統,即日起大兵投彝陵來。蒙謂瑜曰:「彝陵南僻小路,取南郡極便。可差五百軍去砍倒樹木,以斷其路。彼軍若敗,必走此路。馬不能行,必棄馬而走,吾可得其馬也。」

  瑜從之,差軍去訖。大兵將至彝陵,瑜問:「誰可突圍而入,以救甘寧?」周泰願往,即時綽刀縱馬,直殺入曹軍之中,逕到城下。甘寧望見周泰至,自出城迎之。泰言:「都督自提兵至。」寧傳令教軍士嚴裝飽食,準備內應。

  卻說曹洪,曹純,牛金聞周瑜兵將至,先使人往南郡報知曹仁,一面分兵拒敵。及吳兵至,曹兵迎之。比及交鋒,甘寧,周泰分兩路殺出,曹兵大亂,吳兵四下掩殺。曹洪,曹純,牛金,果然投小路而走;卻被亂柴塞道,馬不能行,盡皆棄馬而走。吳兵得馬五百餘匹。周瑜驅兵星夜趕到南郡,正遇曹仁軍來救彝陵。兩軍接著,混戰一場。天色已晚,各自收兵。

  曹仁回城中,與眾商議。曹洪曰:「目今失了彝陵,勢已危急,何不拆丞相遺計觀之,以解此危?」曹仁曰:「汝言正合吾意。」遂拆書觀之,大喜,便傳令教五更造飯;平明,大小軍馬,盡皆棄城;城上遍插旌旗,虛張聲勢,軍分三門而出。

  卻說周瑜救出甘寧,陳兵於南郡城外。見曹兵分三門而出,瑜上將臺觀看。只見女牆邊虛插旌旗,無人守護;又見軍士腰下各束縛包裏。瑜暗忖曹仁必先準備走路,遂下將臺號令,分布兩軍為左右翼;如前軍得勝,只顧向前追趕,直待鳴金,方許退步。命程普督後軍,瑜親自引軍取城。對陣鼓聲響處,曹洪出馬搦戰。瑜自至門旗下,使韓當出馬,與曹洪交鋒。戰到三十餘合,洪敗走。曹仁自出接戰。周泰縱馬相迎。鬥十餘合,仁亦敗走,陣勢錯亂。

  周瑜麾兩翼軍殺出,曹軍大敗。瑜自引軍馬追至南郡城下,曹軍皆不入城,望西北而走。韓當,周泰引前部盡力追趕。瑜見城門大開;城上又無人,遂令眾軍搶城。數十騎當先而入。瑜在背後縱馬加鞭,直入甕城。陳矯在敵樓上,望見周瑜親自入城來,暗暗喝采道:「丞相妙策如神!」

  一聲梆子響,兩邊弓弩齊發,勢如驟雨。爭先入城的,都【左手部,右為顛】入陷坑內。周瑜急勒馬回時,被一弩箭,正射中左肋,翻身落馬。牛金從城中殺出,來捉周瑜。徐盛,丁奉,二人,捨命救去。城中曹兵突出,吳兵自相踐踏,落塹坑者無數。程普急收軍時,曹洪,曹仁分兵兩路殺回。吳兵大敗。幸得凌統引一軍從刺斜裏殺來,敵住曹兵。曹仁引得勝軍進城,程普收敗軍回寨。丁、徐二將救得周瑜到帳中,喚行軍醫者用鐵鉗子拔出箭頭,將金瘡藥敷掩瘡口,疼不可當,飲食俱廢。醫者曰:「此箭頭上有毒,急切不能痊可。若怒氣沖激,其瘡復發。」程普令三軍緊守各寨,不許輕出。三日後,牛金引軍來搦戰,程普按兵不動。牛金罵至日暮方回,次日又來罵戰。
程普恐瑜生氣,不敢報知。第三日,牛金直至寨門外叫罵,聲聲只道要捉周瑜。程普與眾商議,欲暫且退兵,回見吳侯,卻再理會。

  卻說周瑜雖患瘡痛,心中自有主張;已知曹兵常來寨前叫罵,卻不見眾將來稟。一日,曹仁自引大軍,擂鼓吶喊,前來搦戰。程普拒住不出。周瑜喚眾將入帳問曰:「何處鼓譟吶喊?」眾將曰:「軍中教演士卒。」瑜怒曰:「何欺我也!吾已知曹兵常來寨前辱罵。程德謀既同掌兵權,何敢坐視?」遂命人請程普入帳問之。普曰:「吾見公瑾病瘡,醫者言勿觸怒,故曹兵搦戰,不敢報知。」瑜曰:「公等不戰,主意若何?」普曰:「眾將皆欲收兵暫回江東。待公箭瘡平復,再作區處。」

  瑜聽罷,於床上奮然躍起曰:「大丈夫既食君祿,當死於戰場,以馬革裏屍還,幸也!豈可為我一人,而廢國家大事乎?」言訖,即披甲上馬。諸軍眾將無不駭然,遂引數百騎出營前。望見曹軍已布成陣勢,曹仁自立馬於門旗下,揚鞭大罵曰:「周瑜孺子,料必橫夭,再不敢正覷我兵!」

  罵猶未絕,瑜從群騎內突然出曰:「曹仁匹夫!見周郎否!」曹軍看見,盡皆驚駭。曹仁回顧眾將曰:「可大罵之!」眾軍厲聲大罵。周瑜大怒,使潘璋出戰。未及交鋒,周瑜忽大叫一聲,口中噴血,墜於馬下。曹兵衝來,眾將向前抵住,混戰一場,救起周瑜,回到帳中。

  程普問曰:「都督貴體若何?」瑜密謂普曰:「此吾之計也。」普曰:「計將安出?」瑜曰:「吾身本無甚痛楚;吾所以為此者,欲令曹兵知我病危,必然欺敵。可使心腹軍士去城中詐降,說吾已死。今夜曹仁必來劫寨。吾卻於四下埋伏以應之,則曹仁可一鼓而擒也。」程普曰:「此計大妙!」隨就帳下舉起哀聲。眾軍大驚,盡傳言都督箭瘡大發而死,各寨盡皆挂孝。

  卻說曹仁在城中與眾商議,言周瑜怒氣沖發,金瘡崩裂,以致口中噴血,墜於馬下,不久必亡。

  正論間,忽報:「吳寨內有十數個軍士來降。中間亦有二人,原是曹兵被擄過去的。」曹仁忙喚入問之。軍士曰:「今日周瑜陣前金瘡碎裂,歸寨即死。今眾將皆已挂孝舉哀。我等因受程普之辱,故特歸降,便報此事。」

  曹仁大喜,隨即商議今夜便去劫寨,奪周瑜之屍,斬其首級,送赴許都。陳矯曰:「此計速行,不可遲誤。」曹仁遂令牛金為先鋒,自為中軍,曹洪,曹純為合後,只留陳矯領些少軍士守城,其餘軍兵盡起。初更時出城,逕投周瑜大寨。來到寨門,不見一人,但見虛插旗槍而已。情知中計,急忙退軍。四下砲聲齊發,東邊韓當,蔣欽殺來,西邊周泰,潘璋殺來,南邊徐盛,丁奉殺來,北邊陳武,呂蒙殺來。曹兵大敗,三路軍皆被衝散,首尾不能相救。
  曹仁引十數騎殺出重圍,正遇曹洪,遂引敗殘軍馬一同奔走。殺到五更,離南郡不遠,一聲鼓響,凌統又引一軍攔住去路,截殺一陣。曹仁引軍刺斜而走,又遇甘寧大殺一陣。曹仁不敢回南郡,逕投襄陽大路而行。吳軍趕了一程,自回。

  周瑜,程普收住眾軍,逕到南郡城下,見旌旗布滿,敵樓上一將叫曰:「都督少罪!吾奉軍師將令,已取城了。吾乃常山趙子龍也。」

  周瑜大怒,便命攻城。城上亂箭射下。瑜命且回商議,使甘寧引數千軍馬,逕取荊州;凌統引數千軍馬,逕取襄陽;然後卻再取南郡未遲。

  正分撥間,忽然探馬飛來報說:「諸葛亮自得了南郡,遂用兵符,星夜詐調荊州守城軍馬來救,卻教張飛襲了荊州。」又一探馬飛來報說:「夏侯惇在襄陽,被諸葛亮差人齎兵符,詐稱曹仁求救,誘惇引兵出,卻教雲長襲取了襄陽。」二處城池,全不費力,皆屬劉玄德矣。」周瑜曰:「諸葛亮怎得兵符?」程普曰:「他拏住陳矯,兵符自然盡屬之矣。」周瑜大叫一聲,金瘡迸裂。正是:幾郡城池無我分,一場辛苦為誰忙。未知性命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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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表於 2011-8-8 22:39:05 |只看該作者
第五十回 諸葛亮智算華容‧關雲長義釋曹操   

趙雲追殺曹操敗兵

  卻說當夜張遼一箭射黃蓋下水,救得曹操登岸,尋著馬匹走時,軍已大亂。韓當冒煙突火來攻水寨,忽聽得士卒報道:『后梢舵上一人,高叫將軍表字。』韓當細聽,但聞高叫『義公救我!』當曰:『此黃公覆也!』急教救起。見黃蓋負箭著傷,咬出箭杆,箭頭陷在肉內。韓當急為脫去濕衣,用刀剜出箭頭,扯旗束之,脫自己戰袍與黃蓋穿了,先令別船送回大寨醫治。原來黃蓋深知水性,故大寒之時,和甲墮江,也逃得性命。

  卻說當日滿江火滾,喊聲震地。左邊是韓當、蔣欽兩軍從赤壁西邊殺來﹔右邊是周泰、陳武兩軍從赤壁東邊殺來﹔正中是周瑜、程普、徐盛、丁奉大隊船只都到。火須兵應,兵仗火威。此正是:三江水戰,赤壁鏖兵。曹軍著槍中箭、火焚水溺者,不計其數。后人有詩曰:

    魏吳爭斗決雌雄,赤壁樓船一掃空。
    烈火初張照雲海,周郎曾此破曹公。

又有一絕云:

    山高月小水茫茫,追嘆前朝割據忙。
    南士無心迎魏武,東風有意便周郎。

  不說江中鏖兵。且說甘寧令蔡中引入曹寨深處,寧將蔡中一刀砍于馬下,就草上放起火來。呂蒙遙望中軍火起,也放十數處火,接應甘寧。潘璋、董襲分頭放火吶喊。四下里鼓聲大震。曹操與張遼引百余騎,在火林內走,看前面無一處不著。正走之間,毛介救得文聘,引十數騎到。操令軍尋路。張遼指道:『只有烏林,地面空闊可走。』操逕奔烏林。正走間,背后一軍趕到,大叫:『曹賊休走!』火光中現出呂蒙旗號。操催軍馬向前,留張遼斷后,抵敵呂蒙。卻見前面火把又起,從山谷中擁出一軍,大叫:『凌統在此!』曹操肝膽皆裂。忽刺斜里一彪軍到,大叫:『丞相休慌!徐晃在此!』彼此混戰一場,奪路望北而走。忽見一隊軍馬,屯在山坡前。徐晃出問,乃是袁紹手下降將馬延、張□□音『蟻』,字形左『豈』右『頁』﹔后以『乙』替之□,有三千北地軍馬,列寨在彼﹔當夜見滿天火起,未敢轉動,恰好接著曹操。操教二將引一千軍馬開路,其余留著護身。操得這枝生力軍馬,心中稍安。馬延、張乙二將飛騎前行。不到十里,喊聲起處,一彪軍出。為首一將,大呼曰:『吾乃東吳甘興霸也!』馬延正欲交鋒,早被甘寧一刀斬于馬下﹔張乙挺槍來迎,寧大喝一聲,乙措手不及,被寧手起一刀,翻身落馬。后軍飛報曹操。操此時指望合肥有兵救應,不想孫權在合肥路口,望見江中火光,知是我軍得勝,便教陸遜舉火為號﹔太史慈見了,與陸遜合兵一處,沖殺將來。操只得望彝陵而走。路上撞見張合,操令斷后。

  縱馬加鞭,走至五更,回望火光漸遠,操方心定,問曰:『此是何處?』左右曰:『此是烏林之西,宜都之北。』操見樹木叢雜,山川險峻,乃于馬上仰面大笑不止。諸將問曰:『丞相何故大笑?』操曰:『吾不笑別人,單笑周瑜無謀,諸葛亮少智。若是吾用兵之時,預先在這里伏下一軍,如之奈何?』說猶未了,兩邊鼓聲震響,火光竟天而起,驚得曹操几乎墜馬。刺斜里一彪軍殺出,大叫:『我趙子龍奉軍師將令,在此等候多時了!』操教徐晃、張郃雙敵趙雲,自己冒煙突火而去。子龍不來追趕,只顧搶奪旗幟。曹操得脫。

  天色微明,黑雲罩地,東南風尚不息。忽然大雨傾盆,濕透衣甲。操與軍士冒雨而行,諸軍皆有飢色。操令軍士往村落中劫掠糧食,尋覓火種。方欲造飯,后面一軍趕到。操心甚慌。原來卻是李典、許褚保護著眾謀士來到。操大喜,令軍馬且行,問:『前面是那里地面?』人報:『一邊是南彝陵大路,一邊是北彝陵山路。』操問:『那里投南郡江陵去近?』軍士稟道:『取南彝陵過葫蘆口去最便。』操教走南彝陵。行至葫蘆口,軍皆飢餒,行走不上,馬亦困乏,多有倒于路者。操教前面暫歇。馬上有帶得鑼鍋的,也有村中掠得糧米的,便就山邊揀干處埋鍋造飯,割馬肉燒吃。盡皆脫去濕衣,于風頭吹晒。馬皆摘鞍野放,咽咬草根。操坐于疏林之下,仰面大笑。眾官問曰:『適來丞相笑周瑜、諸葛亮,引惹出趙子龍來,又折了許多人馬。如今為何又笑?』操曰:『吾笑諸葛亮、周瑜畢竟智謀不足。若是我用兵時,就這個去處,也埋伏一彪軍馬,以逸待勞﹔我等縱然脫得性命,也不免重傷矣。彼見不到此,我是以笑之。』正說間,前軍后軍一齊發喊。操大驚,棄甲上馬。眾軍多有不及收馬者。早見四下火煙布合,山口一軍擺開,為首乃燕人張翼德,橫矛立馬,大叫:『操賊走那里去!』諸軍眾將見了張飛,盡皆膽寒。許褚騎無鞍馬來戰張飛。張遼、徐晃二將,縱馬也來夾攻。兩邊軍馬混戰做一團。操先撥馬走脫,諸將各自脫身。張飛從后趕來。操迤邐奔逃,追兵漸遠,回顧眾將多已帶傷。

  正行間,軍士稟曰:『前面有兩條路,請問丞相從那條路去?』操問:『那條路近?』軍士曰:『大路稍平,卻遠五十余里。小路投華容道,卻近五十余里﹔只是地窄路險,坑坎難行。』操令人上山觀望,回報:『小路山邊有數處煙起﹔大路并無動靜。』操教前軍便走華容道小路。諸將曰:『烽煙起處,必有軍馬,何故反走這條路?』操曰:『豈不聞兵書有雲:‘虛則實之,實則虛之。’諸葛亮多謀,故使人于山僻燒煙,使我軍不敢從這條山路走,他卻伏兵于大路等著。吾料已定,偏不教中他計!』諸將皆曰:『丞相妙算,人所不及。』遂勒兵走華容道。此時人皆飢倒,馬盡困乏。焦頭爛額者扶策而行,中箭著槍者勉強而走。衣甲濕透,個個不全。軍器旗幡,紛紛不整。大半皆是彝陵道上被趕得慌,只騎得禿馬,鞍轡衣服,盡皆拋棄。正值隆冬嚴寒之時,其苦何可勝言。

  操見前軍停馬不進,問是何故。回報曰:『前面山僻路小,因早晨下雨,坑塹內積水不流,泥陷馬蹄,不能前進。』操大怒,叱曰:『軍旅逢山開路,遇水疊橋,豈有泥濘不堪行之理!』傳下號令,教老弱中傷軍士在后慢行,強壯者擔土束柴,搬草運蘆,填塞道路,務要即時行動﹔如違令者斬。眾軍只得都下馬,就路旁砍伐竹木,填塞山路。操恐后軍來趕,令張遼、許褚、徐晃引百騎執刀在手,但遲慢者便斬之。此時軍已餓乏,眾皆倒地,操喝令人馬踐踏而行,死者不可勝數。號哭之聲,于路不絕。操怒曰:『生死有命,何哭之有!如再哭者立斬!』三停人馬:一停落后,一停填了溝壑,一停跟隨曹操。過了險峻,路稍平坦。操回顧止有三百余騎隨后,并無衣甲袍鎧整齊者。操催速行。眾將曰:『馬盡乏矣,只好少歇。』操曰:『趕到荊州將息未遲。』又行不到數里,操在馬上揚鞭大笑。眾將問:『丞相何又大笑?』操曰:『人皆言周瑜、諸葛亮足智多謀,以吾觀之,到底是無能之輩。若使此處伏一旅之師,吾等皆束手受縛矣。』

  言未畢,一聲炮響,兩邊五百校刀手擺開,為首大將關雲長,提青龍刀,跨赤兔馬,截住去路。操軍見了,亡魂喪膽,面面相覷。操曰:『既到此處,只得決一死戰!』眾將曰:『人縱然不怯,馬力已乏,安能復戰?』程昱曰:『某素知雲長傲上而不忍下,欺強而不凌弱﹔恩怨分明,信義素著。丞相舊日有恩于彼,今只親自告之,可脫此難。』操從其說,即縱馬向前,欠身謂雲長曰:『將軍別來無恙!』雲長亦欠身答曰:『關某奉軍師將令,等候丞相多時。』操曰:『曹操兵敗勢危,到此無路,望將軍以昔日之情為重。』雲長曰:『昔日關某雖蒙將軍厚恩,然已斬顏良,誅文丑,解白馬之危,以奉報矣。今日之事,豈敢以私廢公?』操曰:『五關斬將之時,還能記否?大丈夫以信義為重。將軍深明《春秋》,豈不知庾公之斯追子濯孺子之事乎?』雲長是個義重如山之人,想起當日曹操許多恩義,與后來五關斬將之事,如何不動心?又見曹軍惶惶皆欲垂淚,一發心中不忍。于是把馬頭勒回,謂眾軍曰:『四散擺開。』這個分明是放曹操的意思。操見雲長回馬,便和眾將一齊沖將過去。雲長回身時,曹操已與眾將過去了。雲長大喝一聲,眾軍皆下馬,哭拜于地。雲長愈加不忍。正猶豫間,張遼驟馬而至。雲長見了,又動故舊之情﹔長嘆一聲A并皆放去。后人有詩曰:

    曹瞞兵敗走華容,正與關公狹路逢。
    只為當初恩義重,放開金鎖走蛟龍。

  曹操既脫華容之難,行至谷口,回顧所隨軍兵,止有二十七騎。比及天晚,已近南郡,火把齊明,一簇人馬攔路。操大驚曰:『吾命休矣!』只見一群哨馬沖到,方認得是曹仁軍馬。操才心安。曹仁接著,言:『雖知兵敗,不敢遠離,只得在附近迎接。』操曰:『几與汝不相見也!』于是引眾入南郡安歇。隨后張遼也到,說雲長之德。操點將校,中傷者極多,操皆令將息。曹仁置酒與操解悶。眾謀士俱在座。操忽仰天大慟。眾謀士曰:『丞相于虎窟中逃難之時,全無懼怯﹔今到城中,人已得食,馬已得料,正須整頓軍馬復仇,何反痛哭?』操曰:『吾哭郭奉孝耳!若奉孝在,決不使吾有此大失也!』遂捶胸大哭曰:『哀哉,奉孝!痛哉,奉孝!惜哉,奉孝!』眾謀士皆默然自慚。次日,操喚曹仁曰:『吾今暫回許都,收拾軍馬,必來報仇。汝可保全南郡。吾有一計,密留在此,非急休開,急則開之。依計而行,使東吳不敢正視南郡。』仁曰:『合肥、襄陽,誰可保守?』操曰:『荊州托汝管領﹔襄陽吾已撥夏侯敦守把﹔合肥最為緊要之地,吾令張遼為主將,樂進、李典為副將,保守此地。但有緩急,飛報將來。』操分撥已定,遂上馬引眾奔回許昌。荊州原降文武各官,依舊帶回許昌調用。曹仁自遣曹洪據守彝陵、南郡,以防周瑜。

  卻說關雲長放了曹操,引軍自回。此時諸路軍馬,皆得馬匹器械錢糧,已回夏口;獨雲長不獲一人一騎,空身回見玄德。孔明正與玄德作賀,忽報雲長至。孔明忙離坐席,執盃相迎曰:『且喜將軍立此蓋世之功,除普天下之大害。合宜遠接慶賀。』雲長默然。孔明曰:『將軍莫非因吾等不曾遠接,故爾不樂?』回顧左右曰:『汝等緣何不先報?』雲長曰:『關某特來請死。』孔明曰:『莫非曹操不曾投華容道上來?』雲長曰:『是從那裏來。關某無能,因此被他走脫。』孔明曰:『拏得甚將士來?』雲長曰:『皆不曾拏。』孔明曰:『此是雲長想曹操昔日之恩,故意放了。但既有軍令狀在此,不得不按軍法。』遂叱武士推出斬之。正是:拼將一死酬知己,致令千秋仰義名。未知雲長性命如何?且聽下文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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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九回 七星壇諸葛祭風‧三江口周瑜縱火
  

趙雲張弓嚇退東吳追兵‧保孔明歸夏口

  卻說周瑜立于山頂,觀望良久,忽然望后而倒,口吐鮮血,不省人事。左右救回帳中。諸將皆來動問,盡皆愕然相顧曰:『江北百萬之眾,虎踞鯨吞。不爭都督如此,倘曹兵一至,如之奈何?』慌忙差人申報吳侯,一面求醫調治。

  卻說魯肅見周瑜臥病,心中憂悶,來見孔明,言周瑜卒病之事。孔明曰:『公以為如何?』肅曰:『此乃曹操之福,江東之禍也。』孔明笑曰:『公瑾之病,亮亦能醫。』肅曰:『誠如此,則國家萬幸!』即請孔明同去看病。肅先入見周瑜。瑜以被蒙頭而臥。肅曰:『都督病勢若何?』周瑜曰:『心腹攪痛,時復昏迷。』肅曰:『曾服何藥餌?』瑜曰:『心中嘔逆,藥不能下。』肅曰:『適來去望孔明,言能醫都督之病。見在帳外,煩來醫治,何如?』瑜命請入,教左右扶起,坐于床上。孔明曰:『連日不晤君顏,何期貴體不安!』瑜曰:『‘人有旦夕禍福’,豈能自保?』孔明笑曰:『‘天有不測風雲’,人又豈能料乎?』瑜聞失色,乃作呻吟之聲。孔明曰:『都督心中似覺煩積否?』瑜曰:『然。』孔明曰:『必須用涼藥以解之。』瑜曰:『已服涼藥,全然無效。』孔明曰:『須先理其氣﹔氣若順,則呼吸之間,自然痊可。』瑜料孔明必知其意,乃以言挑之曰:『欲得順氣,當服何藥?』孔明笑曰:『亮有一方,便教都督氣順。』瑜曰:『愿先生賜教。』孔明索紙筆,屏退左右,密書十六字曰:
    欲破曹公,宜用火攻﹔萬事俱備,只欠東風。

  寫畢,遞與周瑜曰:『此都督病源也。』瑜見了大驚,暗思:『孔明真神人也!早已知我心事!只索以實情告之。』乃笑曰:『先生已知我病源,將用何藥治之?事在危急,望即賜教。』孔明曰:『亮雖不才,曾遇異人,傳授奇門遁甲天書,可以呼風喚雨。都督若要東南風時,可于南屏山建一台,名曰‘七星壇’:高九尺,作三層,用一百二十人,手執旗幡圍繞。亮于台上作法,借三日三夜東南大風,助都督用兵,何如?』瑜曰:『休道三日三夜,只一夜大風,大事可成矣。只是事在目前,不可遲緩。』孔明曰:『十一月二十日甲子祭風,至二十二日丙寅風息,如何?』瑜聞言大喜,矍然而起。便傳令差五百精壯軍士,往南屏山筑壇﹔撥一百二十人,執旗守壇,聽候使令。

  孔明辭別出帳,與魯肅上馬,來南屏山相度地勢,令軍士取東南方赤土筑壇。方圓二十四丈,每一層高三尺,共是九尺。下一層插二十八宿旗:東方七面青旗,按角、亢、氐、房、心、尾、箕,布蒼龍之形﹔北方七面皂旗,按斗、牛、女、虛、危、室、壁,作玄武之勢﹔西方七面白旗,按奎、婁、胃、昴、畢、觜、參,踞白虎之威﹔南方七面紅旗,按井、鬼、柳、星、張、翼、軫,成朱雀之狀。第二層周圍黃旗六十四面,按六十四卦,分八位而立。上一層用四人,各人戴束發冠,穿皂羅袍,鳳衣博帶,朱履方裾。前左立一人,手執長竿,竿尖上用雞羽為葆,以招風信﹔前右立一人,手執長竿,竿上系七星號帶,以表風色﹔后左立一人,捧寶劍﹔后右立一人,捧香爐。壇下二十四人,各持旌旗、寶蓋、大戟、長戈、黃鉞、白旄、朱幡、皂纛,環繞四面。孔明于十一月二十日甲子吉辰,沐浴齋戒,身披道衣,跣足散發,來到壇前。分付魯肅曰:『子敬自往軍中相助公瑾調兵。倘亮所祈無應,不可有怪。』魯肅別去。孔明囑付守壇將士:『不許擅離方位。不許交頭接耳。不許失口亂言。不許失驚打怪。如違令者斬!』眾皆領命。孔明緩步登壇,觀瞻方位已定,焚香于爐,注水于盂,仰天暗祝。下壇入帳中少歇,令軍士更替吃飯。孔明一日上壇三次,下壇三次──卻并不見有東南風。

  且說周瑜請程普、魯肅一班軍官,在帳中伺候,只等東南風起,便調兵出﹔一面關報孫權接應。黃蓋已自准備火船二十只,船頭密布大釘﹔船內裝載蘆葦干柴,灌以魚油,上鋪硫黃、焰硝引火之物,各用青布油單遮蓋﹔船頭上插青龍牙旗,船尾各系走舸:在帳下聽候,只等周瑜號令。甘寧、闞澤窩盤蔡和、蔡中在水寨中,每日飲酒,不放一卒登岸。周圍盡是東吳軍馬,把得水泄不通:只等帳上號令下來。周瑜正在帳中坐議,探子來報:『吳侯船只離寨八十五里停泊,只等都督好音。』瑜即差魯肅遍告各部下官兵將士:『俱各收拾船只、軍器、帆櫓等物。號令一出,時刻休違。倘有違誤,即按軍法。』眾兵將得令,一個個磨拳擦掌,准備□殺。是日看看近夜,天色清明,微風不動。瑜謂魯肅曰:『孔明之言謬矣:隆冬之時,怎得東南風乎?』肅曰:『吾料孔明必不謬談。』將近三更時分,忽聽風聲響,旗幡轉動。瑜出帳看時,旗帶竟飄西北──霎時間東南風大起。

  瑜駭然曰:『此人有奪天地造化之法、鬼神不測之朮!若留此人,乃東吳禍根也。及早殺卻,免生他日之憂。』急喚帳前護軍校尉丁奉、徐盛二將:『各帶一百人。徐盛從江內去,丁奉從旱路去,都到南屏山七星壇前。休問長短,拿住諸葛亮便行斬首,將首級來請功。』二將領命:徐盛下船,一百刀斧手,蕩開棹槳﹔丁奉上馬,一百弓弩手,各跨征駒:往南屏山來。于路正迎著東南風起。后人有詩曰:

    七星壇上臥龍登,一夜東風江水騰。
    不是孔明施妙計,周郎安得逞才能?

丁奉馬軍先到,見壇上執旗將士,當風而立。丁奉下馬提劍上壇,不見孔明,慌問守壇將士。答曰:『恰才下壇去了。』丁奉忙下壇尋時,徐盛船已到。二人聚于江邊。小卒報曰:『昨晚一快船停在前面灘口,適間卻見孔明披發下船。那船望上水去了。』丁奉、徐盛便分水陸兩路追襲。徐盛教拽起滿帆,搶風而使。遙望前船不遠,徐盛在船頭上高聲大叫:『軍師休去!都督有請!』只見孔明立于船尾大笑曰:『上覆都督:好好用兵。諸葛亮暫回夏口,異日再容相見。』徐盛曰:『請暫少住,有緊話說。』孔明曰:『吾已料定都督不能容我,必來加害,預先教趙子龍來相接。將軍不必追趕!』徐盛見前船無篷,只顧趕去。看看至近,趙雲拈弓搭箭,立于船尾大叫曰:『吾乃常山趙子龍也!奉令特來接軍師。你如何來追趕?本待一箭射死你,顯得兩家失了和氣。教你知我手段!』言訖,箭到處,射斷徐盛船上篷索。那篷墮落下水,其船便橫。趙雲卻教自己船上拽起滿帆,乘順風而去。其船如飛,追之不及。岸上丁奉喚徐盛船近岸,言曰:『諸葛亮神機妙算,人不可及。更兼趙雲有萬夫不當之勇。汝知他當陽長阪時否?吾等只索回報便了。』于是二人回見周瑜,言孔明預先約趙雲迎接去了。周瑜大驚曰:『此人如此多謀,使我曉夜不安矣!』魯肅曰:『且待破曹之后,卻再圖之。』

  瑜從其言,喚集諸將聽令。先教甘寧帶了蔡中并降卒沿南岸而走:『只打北軍旗號,直取烏林地面,正當曹操屯糧之所。深入軍中,舉火為號。只留下蔡和一人在帳下,我有用處。』第二喚太史慈分付:『你可領三千兵,直奔黃州地界,斷曹操合肥接應之兵,就逼曹兵,放火為號﹔只看紅旗,便是吳侯接應兵到。』這兩隊兵最遠,先發。第三喚呂蒙領三千兵去烏林接應甘寧,焚燒曹操寨柵。第四喚凌統領三千兵,直截彝陵界首,只看烏林火起,以兵應之。第五喚董襲領三千兵,直取漢陽﹔從漢川殺奔曹操寨中,看白旗接應。第六喚潘璋領三千兵,盡打白旗往漢陽接應董襲。六隊船只各自分路去了。卻令黃蓋安排火船,使小卒馳書約曹操,今夜來降。一面撥戰船四只,隨于黃蓋船后接應。第一隊領兵軍官韓當,第二隊領兵軍官周泰,第三隊領兵軍官蔣欽,第四隊領兵軍官陳武:四隊各引戰船三百只,前面各排列火船二十只。周瑜自與程普在大艨艟上督戰,徐盛、丁奉為左右護衛,只留魯肅共闞澤及眾謀士守寨。程普見周瑜調軍有法,甚相敬服。

  卻說孫權差使命持兵符至,說已差陸遜為先鋒,直抵蘄、黃地面進兵,吳侯自為后應。瑜又差人西山放火炮,南屏山舉旗號。各各准備停當,只等黃昏舉動。

  話分兩頭:且說劉玄德在夏口專候孔明回來,忽見一隊船到,乃是公子劉琦自來探聽消息。玄德請上敵樓坐定,說:『東南風起多時,子龍去接孔明,至今不見到,吾心甚憂。』小校遙指樊口港上:『一帆風送扁舟來到,必軍師也。』玄德與劉琦下樓迎接。須臾船到,孔明、子龍登岸。玄德大喜。問候畢,孔明曰:『且無暇告訴別事。前者所約軍馬戰船,皆已辦否?』玄德曰:『收拾久矣,只候軍師調用。』孔明便與玄德、劉琦升帳坐定,謂趙雲曰:『子龍可帶三千軍馬,渡江逕取烏林小路,揀樹木蘆葦密處埋伏。今夜四更已后,曹操必然從那條路奔走。等他軍馬過,就半中間放起火來。雖然不殺他盡絕,也殺一半。』雲曰:『烏林有兩條路:一條通南郡,一條取荊州。不知向那條路來?』孔明曰:『南郡勢迫,曹操不敢往,必來荊州,然后大軍投許昌而去。』雲領計去了。又喚張飛曰:『翼德可領三千兵渡江,截斷彝陵這條路,去葫蘆谷口埋伏。曹操不敢走南彝陵,必望北彝陵去。來日雨過,必然來埋鍋造飯。只看煙起,便就山邊放起火來。雖然不捉得曹操,翼德這場功料也不小。』飛領計去了。又喚糜竺、糜芳、劉封三人各駕船只,繞江剿擒敗軍,奪取器械。三人領計去了。孔明起身,謂公子劉琦曰:『武昌一望之地,最為緊要。公子便請回,率領所部之兵,陳于岸口。操一敗必有逃者來,就而擒之,卻不可輕離城郭。』劉琦便辭玄德、孔明去了。孔明謂玄德曰:『主公可于樊口屯兵,憑高而望,坐看今夜周郎成大功也。』

  時雲長在側,孔明全然不睬。雲長忍耐不住,乃高聲曰:『關某自隨兄長征戰,許多年來,未嘗落后。今日逢大敵,軍師卻不委用,此是何意?』孔明笑曰:『雲長勿怪!某本欲煩足下把一個最緊要的隘口,怎奈有些違礙處,不敢教去。』雲長曰:『有何違礙?請即見諭。』孔明曰:『昔日曹操待足下甚厚,足下當有以報之。今日操兵敗,必走華容道。若令足下去時,必然放他過去。因此不敢教去。』雲長曰:『軍師好心多!當日曹操果是重待某,某已斬顏良,誅文丑,解白馬之圍,報過他了。今日撞見,豈肯輕放!』孔明曰:『倘若放了時,卻如何?』長曰:『愿依軍法。』孔明曰:『如此,立下文書。』雲長便與了軍令狀。雲長曰:『若曹操不從那條路上來,如何?』孔明曰:『我亦與你軍令狀。』雲長大喜。孔明曰:『雲長可于華容小路高山之處,堆積柴草,放起一把火煙,引曹操來。』雲長曰:『曹操望見煙,知有埋伏,如何肯來?』孔明笑曰:『豈不聞兵法虛虛實實之論?操雖能用兵,只此可以瞞過他也。他見煙起,將謂虛張聲勢,必然投這條路來。將軍休得容情。』雲長領了將令,引關平、周倉并五百校刀手,投華容道埋伏去了。玄德曰:『吾弟義氣深重,若曹操果然投華容道去時,只恐端的放了。』孔明曰:『亮夜觀乾象,操賊未合身亡。留這人情,教雲長做了,亦是美事。』玄德曰:『先生神算,世所罕及!』孔明遂與玄德往樊口,看周瑜用兵,留孫乾、簡雍守城。

  卻說曹操在大寨中,與眾將商議,只等黃蓋消息。當日東南風起甚緊。程昱入告曹操曰:『今日東南風起,宜預提防。』操笑曰:『冬至一陽生,來復之時,安得無東南風?何足為怪?』軍士忽報江東一只小船來到,說有黃蓋密書。操急喚入。其人呈上書。書中訴說:『周瑜關防得緊,因此無計脫身。今有鄱陽湖新運到糧,周瑜差蓋巡哨,已有方便。好歹殺江東名將,獻首來降。只在今晚二更,船上插青龍牙旗者,即糧船也。』操大喜,遂與眾將來到水寨中大船上,觀望黃蓋船到。

  且說江東,天色向晚,周瑜喚出蔡和,令軍士縛倒。和叫:『無罪!』瑜曰:『汝是何等人,敢來詐降!吾今缺少福物祭旗,愿借你首級。』和抵賴不過,大叫曰:『你家闞澤、甘寧亦曾與謀!』瑜曰:『此乃吾之所使也。』蔡和悔之無及。瑜令捉至江邊皂纛旗下,奠酒燒紙,一刀斬了蔡和,用血祭旗畢,便令開船。黃蓋在第三只火船上,獨披掩心,手提利刃,旗上大書『先鋒黃蓋』。蓋乘一天順風,望赤壁進發。是時東風大作,波浪洶涌。操在中軍遙望隔江,看看月上,照耀江水,如萬道金蛇,翻波戲浪。操迎風大笑,自以為得志。忽一軍指說:『江南隱隱一簇帆幔,使風而來。』操憑高望之。報稱:『皆插青龍牙旗。內中有大旗,大書先鋒黃蓋名字。』操笑曰:『公覆來降,此天助我也!』來船漸近。程昱觀望良久,謂操曰:『來船必詐。且休教近寨。』操曰:『何以知之?』程昱曰:『糧在船中,船必穩重。今觀來船,輕而且浮﹔更兼今夜東南風甚緊﹔倘有詐謀,何以當之?』操省悟,便問:『誰去止之?』文聘曰:『某在水上頗熟,愿請一往。』言畢,跳下小船,用手一指,十數只巡船,隨文聘船出。聘立在船頭,大叫:『丞相鈞旨:南船且休近寨,就江心拋住。』眾軍齊喝:『快下了篷!』言未絕,弓弦響處,文聘被箭射中左臂,倒在船中。船上大亂,各自奔回。南船距操寨止隔二里水面。黃蓋用刀一招,前船一齊發火。火趁風威,風助火勢,船如箭發,煙焰障天。二十只火船,撞入水寨。曹寨中船只一時盡著﹔又被鐵環鎖住,無處逃避。隔江炮響,四下火船齊到。但見三江面上,火逐風飛,一派通紅,漫天徹地。

  曹操回觀岸上營寨,几處煙火。黃蓋跳在小船上,背后數人駕舟,冒煙突火,來尋曹操。操見勢急,方欲跳上岸,忽張遼駕一小腳船,扶操下得船時,那只大船,已自著了。張遼與十數人保護曹操,飛奔岸口。黃蓋望見穿絳紅袍者下船,料是曹操,乃催船速進,手提利刃,高聲大叫:『曹賊休走!黃蓋在此!』操叫苦連聲。張遼拈弓搭箭,覷著黃蓋較近,一箭射去。此時風聲正大,黃蓋在火光中,那里聽得弓弦響?正中肩窩,翻身落水。正是:火厄盛時遭水厄,棒瘡愈后患金瘡。未知黃蓋性命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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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二回 張翼德大鬧長板橋‧劉豫州敗走漢津口
  

劉備摔阿斗報答趙雲

  卻說鍾縉,鍾紳,二人攔住趙雲廝殺。趙雲挺鎗便刺,鍾縉當先揮大斧來迎。兩馬相交,戰不三合,被雲一鎗刺落馬下,奪路便走。背後鍾紳持戟趕來,馬尾相啣,那枝戟只在趙雲後心內弄影。雲急撥轉馬頭,恰好兩胸相拍。雲左手持鎗隔過畫戟,右手拔出青釭寶劍砍去,帶盔連腦,砍去一半,紳落馬而死,餘眾奔散。趙雲得脫,望長板橋而走。只聞後面喊聲大震:原來文聘引軍趕來。趙雲到得橋邊,人困馬乏。見張飛挺矛立馬於橋上,雲大呼曰:「翼德援我!」飛曰:「子龍速行,追兵我自當之。」雲縱馬過橋,行二十餘里,見玄德與眾人憩於樹下。雲下馬伏地而泣。玄德亦泣。雲喘息而言曰:「趙雲之罪,萬死猶輕!糜夫人身帶重傷,不肯上馬,投井而死。雲只得推土牆掩之;懷抱公子,身突重圍;賴主公洪福,幸而得脫。適來公子尚在懷中啼哭,此一會不見動靜,多是不能保也。」遂解視之。原來阿斗正睡著未醒。雲喜曰:「幸得公子無恙!」雙手遞與玄德。玄德接過,擲之於地曰:「為汝這孺子,幾損我一員大將!」趙雲忙向地下抱起阿斗,泣拜曰:「雲雖肝腦塗地,不能報也!」後人有詩曰:

  曹操軍中飛虎出,趙雲懷內小龍眠。
  無由撫慰忠臣意,故把親兒擲馬前。

  卻說文聘引軍追趙雲至長板橋,只見張飛倒豎虎鬚,圓睜環眼,手綽蛇矛,立馬橋上;又見橋東樹林之後,塵頭大起,疑有伏兵,便勒住馬,不敢近前。俄而曹仁、李典、夏侯惇、夏侯淵、樂進、張遼、張邰、許褚等都至。見飛怒目橫矛,立馬於橋上,又恐是諸葛孔明之計,都不敢近前。紮住陣腳,一字兒擺在橋西,使人飛報曹操。操聞知,急上馬,從陣後來。張飛圓睜環眼,隱隱見後軍青羅傘蓋、旄鉞旌旗來到,料得是曹操心疑,親自來看。飛乃厲聲大喝曰:「我乃燕人張翼德也!誰敢與我決一死戰?」聲如巨雷。曹軍聞之,盡皆股栗。曹操急令去其傘蓋,回顧左右曰:「我向曾聞雲長言:翼德於百萬軍中,取上將之首,如探囊取物。今日相逢,不可輕敵。」言未已,張飛睜目又喝曰:「燕人張翼德在此!誰敢來決死戰?」曹操見張飛如此氣概,頗有退心。飛望見曹操後軍陣腳移動,乃挺矛又喝曰:「戰又不戰,退又不退,卻是何故!」喊聲未絕,曹操身邊夏侯傑驚得肝膽碎裂,倒撞於馬下。操便回馬而走。於是諸軍眾將一齊望西逃奔。正是:黃口孺子,怎聞霹靂之聲;病體樵夫,難聽虎豹之吼。一時棄鎗落盔者,不計其數。人如潮湧,馬似山崩,自相踐踏。後人有詩讚曰:
  長板橋頭殺氣生,橫鎗立馬眼圓睜。
  一聲好似轟雷震,獨退曹家百萬兵。

  卻說曹操懼張飛之威,驟馬望西而走,冠簪盡落,披髮奔逃。張遼、許褚趕上,扯住轡環。曹操倉皇失措。張遼曰:「丞相休驚。料張飛一人,何足深懼!今急回軍殺去,劉備可擒也。」曹操方纔神色稍定,乃令張遼、許褚再至長板橋探聽消息。且說張飛見曹軍一擁而退,不敢追趕;速喚回原隨二十餘騎,解去馬尾樹枝,令將橋梁拆斷,然後回馬來見玄德,具言斷橋一事。玄德曰:「吾弟勇則勇矣,惜失於計較。」飛問其故。玄德曰:「曹操多謀:汝不合拆斷橋梁,彼必追至矣。」飛曰:「他被我一喝,倒退數里,何敢再追?」玄德曰:「若不斷橋,彼恐有埋伏,不敢進兵;今拆斷了橋,彼料我無軍而怯,必來追趕。彼有百萬之眾,雖涉江、漢,可填而過,豈懼一橋之斷耶?」於是即刻起身,從小路斜投漢津,望沔陽路而走。

  卻說曹操使張遼、許褚探長板橋消息,回報曰:「張飛已拆斷橋梁而去矣。」操曰:「彼斷橋而去,乃心怯也。」遂傳令差一萬軍,速搭三座浮橋,只今夜就要過。李典曰:「此恐是諸葛亮之詐謀,不可輕進。」操曰:「張飛一勇之夫,豈有詐謀?」遂傳下號令,火速進兵。卻說玄德行近漢津,忽見後面塵頭大起,鼓聲連天,喊聲震地。玄德曰:「前有大江,後有追兵,如之奈何?」急命趙雲準備抵敵。曹操下令軍中曰:「今劉備釜中之魚,井中之虎;若不就此時擒捉,如放魚入海,縱虎歸山矣。眾將可努力向前。」眾將領令,一個個奮威追趕。忽山坡後鼓聲響處,一隊軍馬飛出,大叫曰:「我在此等候多時了!」當頭那員大將,手執青龍刀,坐下赤兔馬-原來是關雲長,去江夏惜得軍馬一萬,探知當陽長板大戰,特地從此路截出。曹操一見雲長,即勒住馬回顧眾將曰:「又中諸葛亮之計也!」傳令大軍速退。雲長追趕十數里,即回軍保護玄德等到漢津,已有船隻伺候;雲長請玄德并甘夫人、阿斗至船中坐定。雲長問曰:「二嫂嫂如何不見?」玄德訴說當陽之事。雲長歎曰:「曩日獵於許田時,若從吾意,可無今日之患。」玄德曰:「我於此時亦「投鼠忌器」耳。」正說之間,忽見江南岸戰鼓大鳴,舟船如蟻,順風揚帆而來。玄德大驚。船來至近,只見一人白袍銀鎧,立於船頭上大呼曰:「叔父別來無恙!小姪得罪!」玄德視之,乃劉琦也。琦過船哭拜曰:「聞叔父困於曹操,小姪特來接應。」玄德大喜,遂合兵一處,放舟而行。在船中正訴情由,江西南上戰船一字兒擺開,乘風忽哨而至。劉琦驚曰:「江夏之兵,小姪已盡起至此矣。今有戰船攔路,非曹操之軍,即江東之軍也,如之奈何?」玄德出船頭視之,見一人綸巾道服,坐在船頭上,乃孔明也。背後立著孫乾。玄德慌請過船,問其何故卻在此。孔明曰:「亮自至江夏,先今雲長於漢津登陸地而接。我料曹操必來追趕,主公必不從江陵來,必斜取漢津矣;故特請公子先來接應,我竟往夏口,盡起軍前來相助。」玄德大悅,合為一處,商議破曹之策。孔明曰:「夏口城險,頗有錢糧,可以久守。請主公到夏口屯住。公子自回江夏,整頓戰船,收拾軍器,為掎角之勢,可以抵當曹操。若共歸江夏,則勢反孤矣。」劉琦曰:「軍師之言甚善。但愚意欲請叔父暫至江夏,整頓軍馬停當,再回夏口不遲。」玄德曰:「賢姪之言亦是。」遂留下雲長,引五千軍守夏口。玄德、孔明、劉琦共投江夏。
  卻說曹操見雲長在旱路引軍截出,疑有伏兵,不敢來追;又恐水路先被玄德奪了江陵,便星夜提兵赴江陵來。荊州治中鄧義、別駕劉先,已備知襄陽之事,料不能抵敵曹操,遂引荊州軍民出郭投降。曹操入城,安民已定,釋韓嵩之囚,加為大鴻臚。其餘眾官,各有封賞。曹操與眾將議曰:「今劉備已投江夏,恐結連東吳,是滋蔓也。當用何計破之?」荀攸曰:「我今大振兵威,遣使馳檄江東,請孫權會獵於江夏,共擒劉備,分荊州之地,永結盟好。孫權必驚疑而來降,則吾事濟矣。」操從其計,一面發檄遣使赴東吳;一面計點馬步水軍共八十三萬,詐稱一百萬,水陸並進,船騎雙行,沿江而來。西連荊、峽,東接蘄、黃,寨柵聯絡三百餘里。話分兩頭:卻說江東孫權,屯兵柴桑郡,聞曹操大軍至襄陽,劉琮已降,今又星夜兼道取江陵,乃集眾謀士商議禦守之策。魯肅曰:「荊州與國鄰接,江山險固,士民殷富。吾若據而有之,此帝王之資也。今劉表新亡,劉備新敗,肅請奉命往江夏弔喪,因說劉備使撫劉表眾將,同心一意,共破曹操;備若喜而從命,則大事可成矣。」權喜從其言,即遣魯肅齎禮往江夏弔喪。
  卻說玄德至江夏,與孔明、劉琦共議良策。孔明曰:「曹操勢大,急難抵敵,不如往投東吳孫權,以為應援。使南北相持,吾等於中取利,有何不可?」玄德曰:「江東人物極多,必有遠謀,安肯相容耶?」孔明笑曰:「今操引百萬之眾,虎踞江、漢,江東安得不使人來探聽虛實?」若有人到此,亮借一帆風,直至江東,憑三寸不爛之舌,說南北兩軍互相吞併。若南軍勝,共誅曹操以取荊州之地;若北軍勝,則我乘勢以取江南,可也。」玄德曰:「此論甚高。但如何得江東人到?」正說間,人報江東孫權差魯肅來弔喪,船已傍岸。孔明笑曰:「大事濟矣!」遂問劉琦曰:「往日孫策亡時,襄陽曾遣人去弔喪否?」琦曰:「江東與我家有殺父之讎,安得通慶弔之禮?」孔明曰:「然則魯肅之來,非為弔喪,乃來探聽軍情也。」遂謂玄德曰:「魯肅至,若問曹操動靜,主公只推不知。再三問時,主公只說可問諸葛亮。」計會已定,使人迎接魯肅。肅入城弔喪;收過禮物,劉琦請肅與玄德相見。禮畢,邀入後堂飲酒。肅曰:「久聞皇叔大名,無緣拜會;今幸得見,實為欣慰。近聞皇叔與曹操會戰,必知彼虛實:敢問操軍約有幾何?」玄德曰:「備兵微將寡,一聞操至即走,竟不知彼虛實。」魯肅曰:「聞皇叔用諸葛孔明之謀,兩場火燒得曹操魂亡膽落,何言不知耶?」玄德曰:「除非問孔明,便知其詳。」肅曰:「孔明安在?願求一見。」玄德教請孔明出來相見。肅見孔明禮畢,問曰:「向慕先生才德,未得拜晤;今幸相遇,願聞目今安危之事。」孔明曰:「曹操奸計,亮已盡知;但恨力未及,故且避之。」肅曰:「皇叔今將止於此乎?」孔明曰:「使君與蒼梧太守吳臣有舊,將往投之。」肅曰:「吳臣糧少兵微,自不能保,焉能容人?」孔明曰:「吳臣處雖不足久居,今且暫依之,別有良圖。」肅曰:「孫將軍虎踞六郡,兵精糧足,又極敬賢禮士,江表英雄,多歸附之;今為君計,莫若遣心腹往結東吳,以共圖大事。」孔明曰:「劉使君與孫將軍自來無舊,恐虛費詞說—且別無心腹之人可使。」肅曰:「先生之兄,現為江東參謀,日望與先生相見。肅不才,願與公同見孫將軍,共議大事。」玄德曰:「孔明是吾之師,頃刻不可相離,安可去也?」肅堅請孔明同去。玄德佯不許。孔明曰:「事急矣,請奉命一行。」玄德方纔許諾。魯肅遂別了玄德、劉琦,與孔明登舟,望柴桑郡來。正是:只因諸葛扁舟去,致使曹兵一旦休。不知孔明此去畢竟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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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一回 劉玄德攜民渡江‧趙子龍單騎救主
  

震古爍今的【趙子龍救阿斗】

  卻說張飛因關公於了上流水,遂引軍從下流將來,截住曹仁混殺。忽遇許褚,便與交鋒;許褚不敢戀戰,奪路走脫。張飛趕來,接著玄德、孔明,一同沿河到上流。劉封、糜芳已安排船隻等候,遂一齊渡河,盡望樊城而去。孔明教將船筏放火燒毀。

  卻說曹仁收拾殘軍,就新野屯住,使曹洪去見曹操,具言失利之事。操大怒曰:「諸葛村夫,安敢如此!」催動三軍,漫山塞野,盡至新野下寨。傳令軍士一面搜山,一面填塞白河。令大軍分作八路,一齊去取樊城。劉曄曰:「丞相初至襄陽,必須先買民心。今劉備盡遷新野百姓入樊城,若我兵逕進,二縣為 粉矣;不如先使人招降劉備。備即不降,亦可見我愛民之心;若其來降,則荊州之地,可不戰而定也。」操從其言,便問:「誰可為使?」劉曄曰:「徐庶與劉備至厚,今現在軍中,何不命他一往?」操曰:「他去恐不復來。」曄曰:「他若不來,貽笑於人矣。丞相勿疑。」操乃召徐庶至,謂曰:「我今欲踏平樊城,奈憐眾百姓之命。公可往說劉備:如肯來降,免罪賜爵;若更執迷,軍民共戮,玉石俱焚。吾知公忠義,故特使公往。願勿相負。」徐庶受命而行。至樊城,玄德、孔明接見,共訴舊日之情。庶曰:「曹操使庶來招降使君,乃假買民心也。今彼分兵八路,填白河而進,樊城恐不可守,宜速作行計。」玄德欲留徐庶。庶謝曰:「某若不還,死惹人笑。今老母已喪,抱恨終天。身雖在彼,誓不為設一謀。公有臥龍輔佐,何愁大業不成,庶請辭。」玄德不敢強留。徐庶辭回,見了曹操,言玄德並無降意。操大怒,即日進兵。玄德問計於孔明。孔明曰:「可速棄樊城,取襄陽暫歇。」玄德曰:「奈百姓相隨許久,安忍棄之?」孔明曰:「可令人遍告百姓:有願隨者同去,不願者留下。」先使雲長往江岸整頓船隻,令孫乾、簡雍在城中聲揚曰:「令曹兵將至,孤城不可久守,百姓願隨者,便同過江。」兩縣之民,齊聲大呼曰:「我等雖死,亦願隨使君!」即日號泣而行。扶老攜幼,將男帶女,滾滾渡河;兩岸哭聲不絕。玄德於船上望見,大慟曰:「為吾一人而使百姓遭此大難,吾何生哉!」欲投江而死。左右急救止。聞者莫不痛哭。船到南岸,回顧百姓,有未渡者,望南而哭。玄德急令雲長催船渡之,方纔上馬。行至襄陽東門,只見城上遍插旌旗,壕邊密布鹿角。玄德勒馬大叫曰:「劉琮賢姪,吾但欲救百姓,並無他念。可快開門。」劉琮聞玄德至,懼而不出。蔡瑁、張允逕來敵樓上,叱軍士亂箭射下。城外百姓,皆望敵樓而哭。城中忽有一將,引數百人逕上城樓,大喝:「蔡瑁、張允賣國之賊!劉使君乃仁德之人,今為救民而來投,何得相拒!」眾觀其人:身長八尺,面如重棗;乃義陽人也:姓魏,名延,字文長。當下魏延輪刀砍死守門將士,開了城門,放下弔橋,大叫:「劉皇叔快領兵入城,共殺賣國之賊!」張飛便躍馬欲入。玄德急止之曰:「休驚百姓!」魏延只管招呼玄德軍馬入城。只見城內一將飛馬引軍而出,,大喝:「魏延無名小卒,安敢造亂!認得我大將文聘麼!」魏延大怒,挺鎗躍馬,便來交戰。兩下軍兵在城邊混殺,呼聲大震。玄德曰:「本欲保民,反害民也!吾不願入襄陽!」孔明曰:「江陵乃荊州要地,不如先取江陵為家。」玄德曰:「正合吾心。」於是引著百姓,盡離襄陽大路,望江陵而走。襄陽城中百姓,多有乘亂逃出城來,跟玄德而去。魏延與文聘交戰,從已至未,手下兵卒,皆已折盡。延乃撥馬而逃,卻尋不見玄德,自投長沙太守韓玄去了。


  卻說玄德同行軍民十餘萬,大小車數千輛,挑擔背包者不計其數。路過劉表之墓,玄德率眾將拜於墓前,哭告曰:「辱弟備無德無才,負兄寄託之重,罪在備一身,與百姓無干。望兄英靈,垂救荊襄之民!」言甚悲切,軍民無不下淚。忽哨馬報說:「曹操大軍已屯樊城,使人收拾船筏,即日渡江趕來也。」眾將皆曰:「江陵要地,足可拒守。今擁民眾數萬,日行十餘里,似此幾時得至江陵?倘曹兵到,如何迎敵?不如暫棄百姓,先行為上。」玄德泣曰:「舉大事者必以人為本。今人歸我,奈何棄之?」百姓聞玄德此言,莫不傷感。後人有詩讚之曰:

  臨難仁心存百姓,登舟揮淚動三軍。
  至今憑弔襄江口,父老猶然憶使君。

  卻說玄德擁著百姓,緩緩而行。孔明曰:「追兵不久即至,可遺雲長往江夏求救公子劉琦,教他速起兵乘船會於江陵。」玄德從之,即修書令雲長同孫乾領五百軍往江夏求救;今張飛斷後;趙雲保護老小;其餘俱管顧百姓而行。每日只走十餘里便歇。

  卻說曹操在樊城,使人渡江至襄陽,召劉琮相見。琮懼怕不敢往見。蔡瑁、張允請行。王威密告琮曰:「將軍即降,玄德又走,曹操必懈弛無備。願將軍奮整奇兵,設於險處擊之,操可獲矣。獲操則威震天下,中原雖廣,可傳檄而定。此難遇之機,不可失也。」琮以其言告蔡瑁。瑁叱王威曰:「汝不知天命,安敢妄言!」威怒罵曰:「賣國之徒,吾恨不生啖汝肉!」瑁欲殺之,蒯越勸止。瑁遂與張允同至樊城,拜見曹操。瑁等辭色甚是諂佞。操問:「荊州軍馬錢糧,今有多少?」瑁曰:「馬軍五萬,步軍十五萬,水軍八萬:共二十八萬。錢糧大半在江陵;其餘各處,亦足供給一載。」操曰:「戰船多少?原是何人管領?」瑁曰:「大小戰船,共七千餘隻,原是瑁等二人掌管。」操遂加瑁為鎮南侯水軍大都督、張允為助順侯水軍副都督。二人大喜拜謝。操又曰:「劉景升既死,其子降順,吾當表奏天子,使永為荊州之主。」二人大喜而退。荀攸曰:「蔡瑁、張允乃諂佞之徒,主公何遂加以如此願爵,更教都督水軍乎?」操笑曰:「吾豈不識人?止吾所領北地之眾,不習水戰,故且權用此二人;待成事之後,別有理會。」

  卻說蔡瑁、張允歸見劉琮,具言:「曹操許保奏將軍永鎮荊襄。」琮大喜;次日,與母蔡夫人齎捧印綬兵符,親自渡江拜迎曹操。操撫慰畢,即引隨征軍將,進屯襄陽城外。蔡瑁、張允令襄陽百姓,焚香拜接。曹操俱用好言撫諭;入城至府中坐定,即召蒯越近前,撫慰曰:「吾不喜得荊州,喜得異度也。」遂封蒯越為江陵太守樊城侯;傅巽、王粲等皆為關內侯;而以劉琮為青州刺史,便教起程。琮聞命大驚,辭曰:「琮不願為官,願守父母鄉土。」操曰:「青州近帝都,教你隨朝為官,免在荊襄被人圖害。」琮再三推辭,曹操不准。琮只得與母蔡夫人同赴青州。只有故將王威相隨,其餘官員俱送至江口而回。操喚于禁囑付曰:「你可引輕騎追劉琮母子殺之,以絕後患。」于禁得令,領眾趕上,大喝曰:「我奉丞相令,教來殺汝母子!可早納下首級!」蔡夫人抱劉琮而大哭。于禁喝令軍士下手。王威忿怒,奮力相鬥,竟被眾軍所殺。軍士殺死劉琮及蔡夫人。于禁回報曹操,操重賞于禁。便使人往隆中搜尋孔明妻小,卻不知去向-原來孔明先已令人搬送至三江內隱避矣。操深恨之。襄陽既定,荀攸進言曰:「江陵乃荊襄重地,錢糧極廣。劉備若據此地,急難動搖。」操曰:「孤豈忘之?」隨命於襄陽諸將中,選一員引軍開道。諸將中卻獨不見文聘。操使人尋問,方纔來見。操曰:「汝來何遲?」對曰:「為人臣而不能使其主保全境土,心實悲慚,無顏早見耳。」言訖,欷歔流涕。操曰:「真忠臣也!」除江夏太守,賜爵關內侯,便教引軍開道。探馬報說:「劉備帶領百姓,日行止十數里,計程只有三百餘里。」操教各部下精選五千鐵騎,星夜前進,限一日一夜,趕上劉備。大軍陸續隨後而進。

  卻說玄德引十數萬百姓、三千餘軍馬,一程程挨著往江陵進發。趙雲保護老小,張飛斷後。孔明曰:「雲長往江夏去了,紹無回音,不知若何。」玄德曰:「敢煩軍師親自走一遭。劉琦感公昔日之教,今若見公親至,事必諧矣。」孔明允諾,便同劉封引五百軍先往江夏求救去了。當日玄德自與簡雍、糜竺、糜芳同行。正行間,忽然一陣狂風就馬前刮起,塵土沖天,平遮紅日。玄德驚曰:「此何兆也?」簡雍頗明陰陽,袖占一課,失驚曰:「此大凶之兆也。應在今夜。主公可速棄百姓而走。」玄德曰:「百姓從新野相隨至此,吾安忍棄之?」雍日:「主公若戀而不棄,禍不遠矣。」玄德問:「前面是何處?」左右答曰:「前面是當陽縣。有座山名為景山。」玄德便教就此山紮住。

  時秋末冬初,涼風透骨;黃昏將近,哭聲遍野。至四更時分,只聽得西北喊聲震地而來。玄德大驚,急上馬引本部精兵二千餘人迎敵。曹兵掩至,勢不可當。玄德死戰。正在危迫之際,幸得張飛引軍至,殺開一條血路,救玄德望東而走。文聘當先攔住。玄德罵曰:「背主之賊,尚有何面目見人!」文聘羞慚滿面,引兵自投東北去了。張飛保著玄德,且戰且走。奔至天明,聞喊聲漸漸遠去,玄德方纔歇馬。看手下隨行人,止有百餘騎;百姓老小并糜竺、糜芳、簡雍、趙雲等等一千人,皆不知下落。玄德大哭曰:「十數萬生靈,皆因戀我,遭此大難;諸將乃老小,皆不知存亡;雖土木之人,寧不悲乎!」正悽惶時,忽見糜芳面帶數箭,踉蹌而來,口言:「趙子龍反投曹操去了也!」玄德叱曰:「子龍是我故交,安肯反乎?」張飛曰:「他今見我等勢窮力盡,或者反投曹操,以圖富貴耳。」玄德曰:「子龍從我於患難,心如鐵石,非富貴所能動搖也。」糜芳曰:「我親見他投西北去了。」張飛曰:「待我親自尋他去。若撞見時,一鎗刺死!」玄德曰:「休錯疑了。豈不見你二兄誅顏良、文醜之事乎?子龍此去,必有事故。吾料子龍必不棄我也。」張飛那裏肯聽,引二十餘騎,至長板橋。見橋東有一帶樹木,飛生一計,教所從二十餘騎,都砍下樹枝,拴在馬尾上,在樹林內往來馳騁,沖起塵土,以為疑兵。飛卻親自橫矛立馬 於橋上,向西而望。

  卻說趙雲自四更時分,與曹軍廝殺,往來衝突,殺至天明,尋不見玄德,又失了玄德老小。雲自思曰:「主人將甘、糜二夫人與小主人阿斗,託付在我身上;今日軍中失散,有何面目去見主人?不如去決一死戰,好歹要尋主母與小主人下落!」回顧左右,只有三四十騎相隨。雲拍馬在亂軍中尋覓,二縣百姓號哭之聲,震天動地;中箭著鎗,拋男棄女而走者,不計其數。趙雲正走之間,見一人臥在草中,視之,乃簡雍也。雲急問曰:「曾見兩位主母否?」雍曰:「二主母棄了車仗,抱阿斗而走。我飛馬趕去,轉過山坡,被一將刺了一鎗,跌下馬來,馬被奪了去。我爭鬥不得,故臥在此。」雲乃將從卒所騎之馬,借一匹與簡雍騎坐;又著二卒扶護簡雍先去,報與主人:「我上天入地,好歹尋主母與小主人來。如尋不見,死在沙場上也!」說罷,拍馬望長板坡而去。忽一人大叫:「趙將軍那裏去?」雲勒馬問曰:「你是何人?」答曰:「我乃劉使君帳下護送車仗的軍士,被箭射倒在此。」趙雲便問二夫人消息。軍士曰:「恰纔見甘夫人披頭跣足,相隨一夥百姓婦女,投南而走。」雲見說,也不顧軍士,急縱馬望南趕去。只見一夥百姓男女數百人,相攜而走。雲大叫曰:「內中有甘夫人否?」夫人在後面望見趙雲,放聲大哭。雲下馬插鎗而泣曰:「使主母失散,雲之罪也!糜夫人與小主人安在?」甘夫人曰:「我與糜夫人被逐,棄了車仗,雜於百姓內步行,又撞見一枝軍馬衝散。糜夫人與阿斗不知何往。我獨自逃生至此。」

  正言間,百姓發喊,又撞出一枝軍來。趙雲拔鎗上馬看時,面前馬上綁著一人,乃糜竺也。背後一將,手提大刀,引著千餘軍,乃曹仁部將淳于導,拿住糜竺,正要解去獻功。趙雲大喝一聲,挺鎗縱馬,直取淳于導。導抵敵不住,被雲一鎗刺落馬下,向前救了糜竺,奪得馬二匹。雲請甘夫人上馬,殺開條大路,直送至長板坡。只見張飛橫矛立馬於橋上,大叫:「子龍!你如何反我哥哥?」雲曰:「我尋不見主母與小主人,因此落後,何言反耶?」飛曰:「若非簡雍先來報信,我今見你,怎肯干休也!」雲曰:「主公在何處?」飛曰:「只在前面不遠。」雲謂糜竺曰:「糜子仲保甘夫人先行,待我仍往尋糜夫人與小主人去。」言罷,引數騎再回舊路。正走之間,見一將手提鐵鎗,背著一口劍,引十數騎躍馬而來。趙雲更不打話,直取那將。交馬只一合,把那將一鎗刺倒,從騎皆走。原來那將乃曹操隨身背劍之將夏侯恩也。曹操有寶劍二口:一名「倚天」,一名「青釭」;倚天劍自佩之,青釭劍令夏侯恩佩之。那青釭劍砍鐵如泥,鋒利無比。當時夏侯恩自恃勇力,背著曹操,只顧引人搶奪擄掠。不想撞著趙雲,被他一鎗刺死,奪了那口劍,看靶上有金嵌「青釭」二字,方知是寶劍也。雲插劍提鎗,復殺入重圍;回顧手下從騎,已沒一人,只剩得孤身。雲並無半點退心,只顧往來尋覓;但逢百姓,便問糜夫人消息。忽一人指曰:「夫人抱著孩兒,左腿上著了鎗,行走不得,只在前面牆缺內坐地。」趙雲聽了,連忙追尋。只見一個人家,被火燒壞土牆,糜夫人抱著阿斗,坐於牆下枯井之傍啼哭。雲急下馬伏地而拜。夫人曰:「妾得見將軍,阿斗有命矣。望將軍可憐他父親飄蕩半世,只有這點骨血。將軍可護持此子,教他得見父面,妾死無恨!」雲曰:「夫人受難,雲之罪也。不必多言,請夫人上馬。雲自步行死戰,保夫人透出重圍。」糜夫人曰:「不可!將軍豈可無馬?此子全賴將軍保護。妾已重傷,死何足惜!望將軍速抱此子前去,勿以妾為累也。」雲曰:「喊聲將近,追兵已至,請夫人速速上馬。」糜夫人曰:「妾身委實難去,休得兩誤。」乃將阿斗遞與趙雲曰:「此子性命全在將軍身上!」趙雲三回五次,請夫人上馬,夫人只不肯上馬。四邊喊聲又起。雲厲聲曰:「夫人不聽吾言,追軍若至,為之奈何?」糜夫人乃棄阿斗於地,翻身投入枯井中而死。後人有詩讚之曰:

  戰將全憑馬力多,步行怎把幼君扶?
  拚將一死存劉嗣,勇決還虧女丈夫。

  趙雲見夫人已死,恐曹軍盜屍,便將土牆推倒,掩蓋枯井。掩訖,解開勒甲條;放下掩心鏡,將阿斗抱護在懷,綽鎗上馬。早有一將,引一隊步軍至,乃曹洪部將晏明也,持三尖兩刃刀來戰趙雲。不三合,被雲一鎗刺倒,殺散眾軍,衝開一條路。正走間,前面又一枝軍馬攔路。當先一員大將,旗號分明,大書「河間張邰」。雲更不答話,挺鎗便戰。約十餘合,雲不敢戀戰,奪路而走。背後張邰趕來,雲加鞭而行,不想趷躂一聲,連馬和人,顛入土坑之內。張邰挺鎗來刺,忽然一道紅光,從土坑中滾起:那匹馬平空一躍,跳出坑外。後人有詩曰:

  紅光罩體困龍飛,征馬衝開長板圍。
  四十二年真命主,將軍因得顯神威。

  張邰見了,大驚而退。趙雲縱馬正走,背後忽有二將大叫:「趙雲休走。」前面又有二將,使兩般軍器,截住去路:後面趕的是馬延、張顗,前面阻的是焦觸、張南,都是袁紹手下降將。趙雲力戰四將,曹軍一齊擁至。雲乃拔青釭劍亂砍。手起處,衣甲透過,血如湧泉。殺退眾軍將,直透重圍。卻說曹操在景山頂上,望見一將,所到之處,威不可當,急問左右是誰。曹洪飛馬下山大叫曰:「軍中戰將可留姓名!」雲應聲曰:「吾乃常山趙子龍也!」曹洪回報曹操。操曰:「真虎將也!吾當生擒之。」遂令飛馬傳報各處:「如趙雲到,不許放冷箭,只要捉活的。」因此趙雲得脫此難;此亦阿斗之福所致也。這一場殺:趙雲懷抱後主,直透重圍,砍倒大旗兩面,奪槊三條;前後鎗刺劍砍,殺死曹營名將五十餘員。後人有詩曰:

  血染征袍透甲紅,當陽誰敢與爭鋒!
  古來衝陣扶危主,只有常山趙子龍。

  趙雲當下殺透重圍,已離大陣,血滿征袍。正行間,山坡下又撞出兩枝軍,乃夏侯惇部將鍾縉、鍾紳兄弟二人,一個使大斧,一個使畫戟,大喝:「趙雲快下馬受縛!」正是:纔離虎窟逃生去,又遇龍潭鼓浪來。畢竟子龍怎地脫身,且聽下文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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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回 蔡夫人議獻荊州‧諸葛亮火燒新野
  

曹操大軍壓境

  卻說玄德問孔明求拒曹兵之計。孔明曰:「新野小縣,不可久居。近聞劉景升病在危篤,可乘此機會,取彼荊州為安身之地,庶可拒曹操也。」玄德曰:「公言甚善。但備受景升之恩,安忍圖之!」孔明曰:「今若不取,後悔何及?」玄德曰:「吾寧死,不忍作負義之事。」孔明曰:「且再作商議。」卻說夏侯惇敗回許昌,自縛見曹操,伏地請死。操釋之。惇曰:「惇遭諸葛亮詭計,用火攻破我軍。」操曰:「汝自幼用兵,豈不知狹處須防火攻?」惇曰:「李典、于禁曾言及此,悔之不及!」操乃賞二人。惇曰:「劉備如此猖獗,真腹心之患也,不可不急除。」操曰:「吾所慮者,劉備、孫權耳;餘皆不足介意。今當乘此時掃平江南。」便傳令起大兵五十萬,令曹仁、曹洪為第一隊,張遼、張邰為第二隊,夏侯淵、夏侯惇為第三隊,于禁、李典為第四隊,操自領諸將為第五隊。每隊各引兵十萬。又令許褚為折衝將軍,引兵三千為先鋒。選定建安十三年秋七月丙午日出師。太中大夫孔融諫曰:「劉備、劉表皆漢室宗親,不可輕伐;孫權虎踞六郡,且有大江之險,亦不易取。今丞相興此無義之師,恐失天下之望。」操怒曰:「劉備、劉表、孫權皆逆命之臣,豈容不討!」遂叱退孔融,下令「如有再諫者必斬。」孔融出府,仰天歎曰:「以至不仁伐至仁,安得不敗乎!」時御史大夫郗慮家客聞此言,報知郗慮。慮常被孔融侮慢,心正恨之,乃以此言入告曹操;且曰:「融平日每每狎侮丞相,又與禰衡相善。衡贊融曰:「仲尼不死。」融贊衡曰:「顏回復生。」向者禰衡之辱丞相,乃融使之也。」操大怒,遂命廷尉捕捉孔融。融有二子,年尚少,時方在家,對坐奕棋。左右急報曰:「尊君被廷尉執去,將斬矣!二公子何不急避?」二子曰:「破巢之下,安有完卵乎?」言未已,廷尉又至,盡收融家小,并二子皆斬之,號令融屍於市。京兆脂習伏屍而哭。操聞之,大怒,欲殺之。荀彧曰:「彧聞脂習常諫融曰:「公剛直太過,乃取禍之道。」今融死而來哭,乃義人也,不可殺。操乃止。習收融父子屍首,皆葬之。
後人有詩讚孔融曰:
  孔融居北海,豪氣貫長虹。坐上客長滿,樽中酒不空。
  文章驚世俗,談笑侮王公。史筆褒忠直,存宜紀太中。

曹操既殺孔融,傳令五隊軍馬次第起行,只留荀彧等守許昌。

  卻說荊州劉表病重,使人請玄德來託孤。玄德引關、張至荊州見劉表。表曰:「我病已入膏肓,不久便死;特託孤於賢弟。我子無才,恐不能承父業;我死之後,賢弟可自領荊州。」玄德泣拜曰:「備當竭力以輔賢姪,安敢有他意乎?」正說間,人報曹操自統大兵至。玄德急辭劉表,星夜回新野。劉表病中聞此信,吃驚不小,商議寫遺囑,令玄德輔佐長子劉琦為荊州之主。蔡夫人聞之大怒,關上內門;使蔡瑁、張允二人把住外門。時劉琦在江夏,知父病危,來至荊州探病,方到外門,蔡瑁當住曰:「公子奉父命鎮守江夏,其任至重;今擅難職守,倘東吳兵至,如之奈何?若入見主公,主公必生嗔怒,病將轉增,非孝也。宜速回。」劉琦立於門外,大哭一場,上馬仍回江
夏。劉表病勢危篤,望劉琦不來;至八月戊申日,大叫數聲而死。後
人有詩歎劉表曰:

  昔聞袁氏居河朔,又見劉君霸漢陽。
  總為牝晨致家累,可憐不久盡銷亡!

  劉表既死,蔡夫人與蔡瑁、張允商議,假寫遺囑,令次子劉琮為荊州之主,然後舉哀報喪。時劉琮年方十四歲,頗聰明,乃聚眾言曰:「吾父棄世,吾兄現在江夏,更有叔父玄德在新野。汝等立我為主,倘兄與叔興兵問罪,如何解釋?」眾官未及對,幕官李珪答曰:「公子之言甚善。今可急發哀書至江夏,請大公子為荊州之主;就命玄德一同理事。北可以敵曹操,南可以拒孫權:此萬全之策也。」蔡瑁叱曰:「汝何人,敢亂言以逆主公遺命!」李珪大罵曰:「汝內外朋謀,假稱遺命,廢長立幼,眼見荊襄九郡,送於蔡氏之手!故主有靈,必當殛汝!」蔡瑁大怒,喝令左右推出斬之。李珪至死大罵不絕。於是蔡瑁遂立劉琮為主。蔡氏宗族,分領荊州之兵;命治中鄧義、別駕劉先守荊州;蔡夫人自與劉琮前赴襄陽駐紮,以防劉琦、劉備。就葬劉表之棺於襄陽城東漢陽之原,竟不訃告劉琦與玄德。劉琮至襄陽,方纔歇馬,忽報曹操引大軍逕望襄陽而來。琮大驚,遂請蒯越蔡瑁等商議。東曹掾傅巽進言曰:「不特曹操兵來為可憂;今大公子在江夏,玄德在新野,我皆未往報喪,若彼興兵問罪,荊襄危矣。巽有一計,可使荊襄之民,安如泰山,又可保全主公名爵。」琮曰:「計將安出?」巽曰:「不如將荊襄九郡,獻與曹操,操必重待主公也。」琮叱曰:「是何言也!孤受先君之基業,坐尚未穩,豈可便棄之他人?」蒯越曰:「傅公悌之言是也:夫逆順有大體,強弱有定勢。今曹操南征北討,以朝廷為名,主公拒之,其名不順。且主公新立,外患未寧,內憂將作。荊襄之民,聞曹兵至,未戰而膽先寒,安能與之敵哉?」琮曰:「諸公善言,非我不從;但以先君之業,一旦棄與他人,恐貽笑於天下耳。」言未已,一人昂然而進曰:「傅公悌、蒯異度之言甚善,何不從之?」眾視之,乃山陽高平人:姓王,名粲,字仲宣。粲容貌廋弱,身材短小;幼時往見中郎蔡邕,時邕高朋滿座,聞粲至,倒履迎之。賓客皆驚曰:「蔡中郎何獨敬此小子耶?」邕曰:「此子有異才,吾不如也。」粲博聞強記,人皆不及:嘗觀道旁碑文一過,便能記誦;觀人奕棋,棋局亂,粲復為擺出,不差一子。又善算術。其文詞妙絕一時。年十七,辟為黃門侍郎,不就。後因避亂至荊襄,劉表以為上賓。當日謂劉琮曰:「將軍自料比曹公何如?」琮曰:「不如也。」粲曰:「曹公兵強將勇,足智多謀。擒呂布於下邳,摧袁紹於官渡,逐劉備於隴右,破烏桓於白狼:梟除蕩定者,不可勝計。今以大軍南下荊襄,勢難抵敵。傅、蒯二君之謀,乃長策也。將軍不可遲疑,致生後悔。」琮曰:「先生見教極是。但須稟告母親知道。」只見蔡夫人從屏後轉出,謂琮曰:「既是仲宣、公悌、異度三人所見相同,何必告我?」
  於是劉琮意決,便寫降書,令宋忠潛地往曹操軍前投獻。宋忠領命,直至宛城,接著曹操,獻上降書。操大喜,重賞宋忠,分付教劉琮出城迎接,便著他永為荊州之主。宋忠拜辭曹操,取路回荊襄。將欲渡江,忽見一枝人馬到來,視之,乃關雲長也。宋忠迴避不迭,被雲長喚住,細問荊州之事。忠初時隱諱;後被雲長盤問不過,只得將前後事情,一一實告。雲長大驚,隨捉宋忠至新野見玄德,備言其事。玄德聞之大哭。張飛曰:「事已如此,可先斬宋忠,隨起兵渡江,奪了襄陽,殺了蔡氏、劉琮,然後與曹操交戰。」玄德曰:「你且緘口。我自有斟酌。」乃叱宋忠曰:「你知眾人作事,何不早來報我?今雖斬汝,無益於事。可速去。」忠拜謝,抱頭鼠竄而去。玄德正憂悶間,忽報公子劉琦差伊籍到來。玄德感伊籍昔日相救之恩,降階迎之,再三稱謝。籍曰:「大公子在江夏,聞荊州已故,蔡夫人與蔡瑁等商議,不來報喪,竟立劉琮為主。公子差人往襄陽探聽,回說是實;恐使君不知,特差芋齎哀書呈報,並求使君盡起麾下精兵,同往襄陽問罪。」玄德看書畢,謂伊籍曰:「機伯只知劉琮僭立,更不知劉琮已將荊襄九郡,獻與曹操矣!」籍大驚曰:「使君從何知之?」玄德具言拿獲宋忠之事。籍曰:「若如此,使君不如以弔喪為名,前赴襄陽,誘劉琮出迎,就便擒下,誅其黨類,則荊州屬使君矣。」孔明曰:「機伯之言是也。主公可從之」玄德垂淚曰:「吾兄臨危託孤於我,今若執其子而奪其地,異日死於九泉之下,何面目復見吾兄乎?」孔明曰:「如不行此事,今曹兵已至宛城,何以拒敵?」玄德曰:「不如走樊城以避之。」正商議間,探馬飛報曹兵已到博望了。玄德慌忙發付伊籍回江夏整頓軍馬,一面與孔明商議拒敵之計。孔明曰:「主公且寬心。前番一把火,燒了夏侯惇大半人馬;今番曹軍又來,必教他中這條計。我等在新野住不得了,不如早到樊城去。」便差人四門張榜,曉諭居民:「無問老幼男女,願從者,即於今日皆跟我往樊城暫避,不可自誤。」差孫乾往河邊調撥船隻,救濟百姓;差糜竺護送各官家眷到樊城。一面聚諸將聽令:先教雲長:「引一千軍去白河上流頭埋伏。各帶布袋,多裝沙土,遏住白河之水;至來日三更後,只聽下流頭人喊馬嘶,急取起布袋,放水淹之,卻順水殺將下來接應。」又喚張飛:「引一千軍去博陵渡口埋伏。此處水勢最慢,曹軍被淹,必從此逃難,可便乘勢殺來接應。」又喚趙雲:「引軍三千,分為四隊,自領一隊伏於東門外,其三隊分伏西、南、北三門,卻先於城內人家屋上,多藏硫黃燄硝引火之物。曹軍入城,必安歇民房。來日黃昏後,必有大風;但看風起,便令西、南、北三門伏軍盡將火箭射入城去。待城中火勢大作,卻於城外吶喊助威,只留東門放他出走;汝卻於東門外從後擊之。天明會合關、張二將收軍回樊城。」再令糜芳、劉封二人:「帶二千軍,一半紅旗,一半青旗,去新野城外三十里鵲尾坡前屯住。一見曹軍到,紅旗軍走在左,青旗軍走在右。他心疑必不敢追。汝二人卻去分頭埋伏。只望城中火起,便可追殺敗兵,然後卻來白河上流頭接應。」孔明分撥已定,乃與玄德登高瞭望 ,只候捷音。
  卻說曹仁、曹洪引軍十萬為前隊,前面已有許褚引三千鐵甲軍開路,浩浩蕩蕩,殺奔新野來。是日午牌時分,來到鵲尾坡,望見坡前一簇人馬,盡打青、紅旗號。許褚催軍向前。劉封、糜芳分為四隊,青、紅旗各歸左右。許褚勒馬,教:「且休進,前面必有伏兵。我兵只在此處住下。」許褚復回坡前,提兵殺入。至林下追尋時,不見一人。時日已墜西。許褚方欲前進,只聽得山上大吹大擂。抬頭看時,只見山頂上一簇旗,旗叢中兩把傘蓋:左玄德,右孔明,二人對坐飲酒。許褚大怒,引軍尋路上山。山上擂木礉石打將下來,不能前進。又聞山後喊聲大震。欲尋路廝殺,天色已晚。曹仁領兵到,教且奪新野城歇馬。軍士至城下時,只見四門大開。曹兵突入,並無阻當,城中亦不見一人,竟是一座空城了。曹洪曰:「此是勢孤計窮,故盡帶百姓逃竄去了。我軍權且在城安歇,來日平明進兵。」此時各軍走乏,都已饑餓,皆去奪軍士飛報火起。曹仁曰:「此必軍士造飯不小心,遺漏之火,不可自驚。」說猶未了,接連幾次飛報,西、南、北三門皆火起。曹仁急令眾將上馬時,滿縣火起,上下通紅。是夜之火,更勝前日博望燒屯之火。後人有詩歎曰:

  奸雄曹操守中原,九月南征到漢川。
  風伯怒臨新野縣,祝融飛下燄摩天。

  曹仁引眾將突煙冒火,尋路奔走,聞說東門無火,急急奔出東門。軍士自相踐踏,死者無數。曹仁等方纔脫得火厄,背後一聲喊起,趙雲引軍趕來混戰,敗軍各逃性命,誰肯回身廝殺。正奔走間,糜芳引一軍至,又衝殺一陣,曹仁大敗,奪路而走。劉封又引一軍截殺一陣。到四更時分,人困馬乏,軍士大半焦頭爛額;奔至白河邊,喜得河水不甚深,人馬都下河吃水,人相喧嚷,馬盡嘶鳴。

  卻說雲長在上流用布袋遏住河水,黃昏時分,望見新野火起,至四更,忽聽得下流頭人喊馬嘶,急令軍士一齊掣起布袋,水勢滔天,望下流衝去,曹軍人馬俱溺於水中,死者極多。曹仁引眾將望水勢慢處奪路而走。行到博陵渡口,只聽喊聲大起,一軍攔路,當先大將,乃張飛也,大叫:「曹賊快來納命!」曹軍大驚。正是:城內纔看紅燄吐,水邊又遇黑風來。未知曹仁性命如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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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九回 荊州城公子三求計‧博望坡軍師初用兵

  

趙雲完美執行孔明誘敵企劃

  卻說孫權孫權督眾攻打夏口,黃祖兵敗將亡,情知守把不住,遂棄江夏,望荊州而走.甘寧料得黃祖必走荊州,乃於東門外伏兵等候.祖帶數十騎突出東門,正走之間,一聲喊起,甘寧攔住.祖於馬上謂寧曰:「我向日不曾輕待汝,今何相逼耶?」寧叱曰:「吾昔在江夏,多立功績,汝乃以劫江賊處,又有數騎趕來.寧視之,乃程普也.寧恐普來爭功,慌忙拈弓搭箭,背射黃祖,祖中箭翻身落馬;寧梟其首級,回馬與程普合兵一處,回見孫權,獻黃祖首級.權命以木匣盛貯,待回江東祭獻於亡父靈前.重賞三軍,陞甘寧為都尉.商議欲分兵守江夏.張昭曰:「孤城不可守,不如且回江東.劉表知我破黃祖,必來報讎;我以逸待勞,必敗劉表;表敗而後乘勢攻之,荊襄可得也.」權從其言,遂棄江夏,班師回江東.蘇飛在檻車內,密使人告甘寧求救.寧曰:「飛即不言,吾豈忘之?」大軍既至吳會,權命將蘇飛梟首,與黃祖首級一同祭獻.甘寧乃入見權,頓首哭告曰:「某向日若不得蘇飛,則骨填溝壑矣,安能效命將軍麾下哉?今飛罪當誅,某念其昔日之恩情,願納還官爵,以贖飛罪.」權曰:「彼既有恩於君,吾為君赦之--但彼若逃去奈何?」寧曰:「飛得免誅戮,感恩無地,豈肯走乎!若飛去,寧願將首級獻於階下.」權乃赦蘇飛,止將黃祖首級祭獻.祭畢設宴,大會文武慶功.正飲酒間,忽見座上一人大哭而起,拔劍在手,宜取甘寧.寧忙舉坐椅以迎之.權驚視其人:乃凌統也.因甘寧在江夏時,射死他的父親凌操,今日相見,故欲報讎.權連忙勸住,謂統曰:「興霸射死卿父,彼時各為其主,不容不盡力.今既為一家人,豈可復理舊讎?萬事皆看吾面.」凌統叩頭大哭曰:「不共戴天之仇,豈容不報!」權與眾官再三勸之,凌統只是怒目而視甘寧.權即日命甘寧領兵五千、戰船一百隻,往夏口鎮守,以避凌統.寧拜謝,領兵自往夏口去了.權又加封凌統為承烈都尉,統只得含恨而止.東吳自此廣造戰船,分兵守把江岸;又命孫靜引一枝軍守吳會;孫權自領大軍,屯柴桑;周瑜日於鄱陽湖教練水軍,以備攻戰.
  話分兩頭.卻說玄德差人打探江東消息,回報:「東吳已攻殺黃祖,現今屯兵柴桑.」玄德便請孔明計議.正話間,忽劉表差人來請玄德赴荊州議事.孔明曰:「此必因江東破了黃祖,故請主公商議報仇之策也.某當與主公同往,相機而行,自有良策.」玄德從之,留雲長守新野,令張飛引五百人馬跟隨往荊州來.玄德在馬上謂孔明曰:「今見景升,當若何對答?」孔明曰:「當先謝襄陽之事.他若令主公去征討江東,切不可應允.但說容歸新野,整頓軍馬.」玄德依言,來到荊州館驛安下.留張飛屯兵城外;玄德與孔明入城見劉表.禮畢,玄德請罪於階下.表曰:「吾已悉知賢弟被害之事.當時即欲斬蔡瑁之首,以獻賢弟.因眾人告免,故姑恕之.弟幸勿見罪.」玄德曰:「非干蔡將軍之事,想皆下人所為耳.」表曰:「今江夏失守,黃祖遇害,故請賢弟共議報復之策.」玄德曰:「黃祖性暴,不能用人,故致此禍.今若興兵南征,倘曹操北來,又將奈何?」表曰:「吾今年老多病,不能理事,賢弟可來助我.我死之後,弟便為荊州之主也.」玄德曰:「兄何出此言?量備安敢當此重任?」孔明以目視玄德.玄德:「容徐思良策.」遂辭出,回至館驛.孔明曰:「景升欲以荊州付主公,奈何卻之?」玄德曰:「景升待我,恩禮交至,安忍乘其危而奪之?」孔明歎曰:「真仁慈之主也!」正商論間,忽報公子劉琦來見.玄德接入.琦泣拜曰:「繼母不能相容,性命只在旦夕,望叔父憐而救之.」玄德曰:「此賢姪家事耳,奈何問我?」孔明微笑,玄德求計於孔明.孔明曰:「此家事,亮不敢與聞.」少時,玄德送琦出,附耳低言曰:「來日我使孔明回拜賢姪,可如此如此,彼定有妙計相告.」琦謝而去.

次日,玄德只推腹痛,乃浼孔明代往回拜劉琦.孔明允諾,來至公子宅前,下馬入見公子.公子邀入後堂.茶罷,琦曰:「琦不見容於繼母,幸先生一言相救.」孔明曰:「亮客寄於此,豈敢與人骨肉之事,倘有漏泄,為害不淺.」說罷,起身告辭.琦曰:「既承光顧,安敢慢別.」乃挽留孔明入密至共飲.飲酒之間,琦又曰:「繼母不見容,乞先生一言救我.」孔明曰:「此非亮所敢謀也.」言訖,又欲辭去.琦曰:「先生不言則已,何便欲去?」孔明乃復坐.琦曰:「琦有一古書,請先生一觀.」乃引孔明登一小樓.孔明曰:「書在何處?」琦泣拜曰:「繼母不見容,琦命在旦夕,先生忍無一言相救乎?」孔明作色而起,便欲下樓,只見樓梯已撤去.琦告曰:「琦欲求教良策,先生有泄漏,不肯出言;今日上不至天,下不至地,出君之口,入琦之耳:可以賜教矣.」孔明曰:「『不間親』,亮何能為公子謀?」琦曰:「先生終不幸教琦乎!琦命固不保矣,請即死於先生之前.」乃掣劍欲自刎.孔明止之曰:「已有良計.」琦拜曰:「願即賜教.」孔明曰:「公子豈不聞申生、重耳之事乎:申生在內而亡,重耳在外而安.今黃祖新亡,江夏乏人守禦,公子何不上言,乞屯兵守江夏,則可以避禍矣.」琦再拜謝教,乃命人取梯送孔明下樓.孔明辭別,回見玄德,具言其事,玄德大喜.次日,劉琦上言,欲守江夏;劉表猶豫未決,請玄德共議.玄德曰:「江夏重地,固非他人可守,正須公子自往.東南之事,兄父子當之;西北之事,備願當之.」表曰:「近聞曹操於鄴郡作玄武池以練水軍,必有南征之意,不可不防.」玄德曰:「備已知之,兄勿憂慮.」遂拜辭回新野.劉表今劉琦引兵三千往江夏鎮守.
  卻說曹操罷三公之職,自以丞相兼之.以毛玠為東曹掾,崔琰為西曹掾,司馬懿為文學掾.懿字仲達,河內溫人也:潁川太守司馬雋之孫,京兆尹司馬防之子,主簿司馬朗之弟也.自是文官大備,乃聚武將商議南征.夏侯惇進曰:「近聞劉備在新野,每日教演士卒,必為後患,可早圖之.」操即命夏侯惇為都督;于禁、李典、夏侯蘭、韓浩為副將:領兵十萬,直抵博望城,以窺新野.荀彧諫曰:「劉備英雄,今更兼諸葛亮為軍師,不可輕敵.」惇曰:「劉備鼠輩耳,吾必擒之.」徐庶曰:「將軍勿輕視劉玄德.今玄德得諸葛亮為輔,如虎生翼矣.」操曰:「諸葛亮何人也?」庶曰:「亮字孔明,道號臥龍先生.有經天緯地之才,出么入神之計,真當世奇士,非可小覷.」操曰:「比公若何?」庶曰:「庶安敢比亮:庶如螢火之光,亮乃皓月之明也.」夏侯惇曰:「元直之言謬矣.吾看諸葛亮如草芥耳,何足懼哉!吾若不一陣生擒劉備,活捉諸葛,願將首級獻與丞相.」操曰:「汝早報捷書,以慰吾心.」惇奮然辭曹操,引軍登程.

  卻說玄德自得孔明,以師禮待之.關、張二人不悅,曰:「孔明年幼,有甚才學!兄長待之太過!又未見他真實效驗!」玄德曰:「吾得孔明,猶魚之得水也.兩弟勿復多言.」關、張見說,不言而退.一日,有人送犛生尾至,玄德取尾親自結帽.孔明入見,正色曰:「明公無復有遠志,但事此而已耶?」玄復投帽於地而謝曰:「吾聊假此以忘憂耳.」孔明曰:「明公自度比曹操若何?」玄德曰:「不如也.」孔明曰:「明公久眾,不過數千人,萬一曹兵至,何以迎之?」玄德曰:「吾正愁此事,未得良策.」孔明曰:「可速招募民兵,亮自教之,可以待敵.」玄德遂招新野之民,得三千人.孔明朝夕教演陣法.  忽報曹操差夏侯惇引兵十萬,殺奔新野來了.張飛聞知,謂雲長曰:「可著孔明前去迎敵便便了.」正說之間,玄德召二人入,謂曰:「夏侯惇引兵到來,如何迎敵?」張飛曰:「哥哥何不使『水』去?」玄德曰:「智賴孔明,勇須二弟,何可推調?」關、張出,玄德請孔明商議.孔明曰:「但恐關、張二人,不肯聽吾號令;主公若欲亮行兵,乞假劍印.」玄德便以劍印付孔明,孔明遂聚集眾將聽令.張飛謂雲長曰:「且聽令去.看他如何調度.」孔明令曰:「博望之左有山,名曰豫山;右有林,名曰安林:可以埋伏軍馬.雲長可引一千軍往豫山埋伏,等彼軍至,放過休敵,其輜重糧草,必在後面,但看南面火起,可縱兵出擊,就焚其糧草.翼德可引一千軍去安林背後山谷中埋伏,只看南面火起,便可出,向博望城舊屯糧草處縱火燒之.關平、劉封可引兵五百軍,預備引火之物,於博望坡後兩邊等候,至初更兵到,便可放火矣.」--又命於樊城取回趙雲,令為前部,不要贏,只要輸--「主公自引一軍為後援.各須依計而行,勿使有失.」
  雲長曰:「我等皆出迎敵,未審軍師卻作何事?」孔明曰:「我只坐守縣城.」張飛大笑曰:「我們都去廝殺,你卻在家裡坐地,好自在!」孔明曰:「劍印在此,違今者斬!」玄德曰:「豈不聞『運籌帷幄之中,決勝千里之外』?二弟不可違令.」張飛冷笑而去.雲長曰:「我們且看他的計應也不應,那時卻來問他未遲.」二人去了.眾將皆未知孔明韜略,令雖聽令,卻都疑惑不定.孔明謂玄德曰:「主公今日可便引兵就博望山下屯住.來日黃昏,敵軍必到,主公便棄營而走;但見火起,即回軍掩殺.亮與糜竺、糜芳引五百軍守縣;命孫乾、簡雍準備慶喜筵席,安排『功勞簿』伺候.」派撥已畢,玄德亦疑惑不定.

  卻說夏侯惇與于禁等引兵至博望,分一半精兵作前隊,其餘盡護糧車而行.時當秋月,商飆徐起.人馬趲行之間,望見前面塵頭忽起.惇便將人馬擺開,問鄉導官曰:「此間是何處?」答曰:「前面便是博望坡,後面是羅川口.」惇令于禁、李典押住陣腳,親自出馬陣前.遙望軍馬來到,惇忽然大笑.眾問:「將軍為何而笑?」惇曰:「吾笑徐元直在丞相面前,誇諸葛亮為天人;今觀其用兵,乃以此等軍馬為前部,與吾對敵,正如驅犬羊與虎豹鬥耳.吾於丞相前誇口,要活捉劉備、諸葛亮,今必應吾言矣.」遂自縱馬向前.趙雲出馬.惇罵曰:「汝等隨劉備,如孤魂隨鬼耳!」雲大怒,縱馬來戰.兩馬相交,不數合,雲詐敗而走.夏侯惇從後追趕.雲約走十餘里,回馬又戰,不數合又走.韓浩拍馬向前諫曰:「趙雲誘敵,恐有埋伏.」惇曰:「敵軍如此,雖十面埋伏,吾何懼哉!」遂不聽浩言,直趕至博望坡.一聲 響,玄德自引軍衝將過來,接應交戰.夏侯惇笑謂韓浩曰:「此即埋伏之兵也!吾今晚不到新野,誓不罷兵!」乃催軍前進.玄德、趙雲退後便走.時天色己晚,濃雲密布,又無月色;晝風既起,夜風愈大.夏侯惇只顧催軍趕殺.于禁、李典趕到窄狹處,兩邊都是蘆葦.典謂禁曰:「欺敵者必敗.南道路狹,山川相逼,樹木叢雜,倘彼用火攻,奈何?」禁曰:「君言是也.吾當往前為都督言之;君可止住後軍.」李典便勒回馬,大叫:「後軍慢行!」人馬走發,那裡攔當得住.于禁驟馬大叫:「前軍都督且住!」夏侯惇正走之間,見于禁從後軍奔來,便問何故.禁曰:「南道路狹,山川相逼,樹木叢雜,可防火攻.」夏侯惇猛省,即回馬令軍馬勿進.言未已,只聽背後喊聲震起,早望見一派火光燒著;隨後兩邊蘆葦亦著.一霎時,四面八方,盡皆是火;又值風大,火勢愈猛.曹家人馬,自相踐踏,死者不計其數.
趙雲回軍趕殺,夏侯惇冒煙突火而走.

  且說李典見勢頭不好,急奔回博望坡時,火光中一軍攔住.當先大將,乃關雲長也.李典縱馬混戰,奪路而走.于禁見糧草車輛,都被火燒,便投小路奔逃去了.夏侯蘭、韓浩來救糧草,正遇張飛.戰不數合,張飛一槍刺夏侯蘭於馬下.韓浩奪路走脫.直殺到天明,卻纔收軍.殺得屍橫遍野,血流成河.後人有詩 曰:

    博望相持用火攻,指揮如意笑談中.
    直須驚破曹公膽,初出茅廬第一功!

夏侯惇收拾殘軍,自回許昌.

  卻說孔明收軍.關、張二人相謂曰:「孔明真英傑也!」行不數里,見糜竺、糜芳引軍簇擁著一輛小軍,車中端坐一人,乃孔明也.關、張下馬拜伏於車前.須臾,玄德、趙雲、劉封、關平等皆至,收聚眾軍,把所獲糧草輜重,分賞將士,班師回新野.新野百姓望塵遮道而拜,曰:「吾屬生全,皆使君得賢人之力也!」孔明回至縣中,謂玄德曰:「夏侯惇雖敗去,曹操必自引大軍來.」玄德曰:「似此如之奈何?」孔明曰:「亮有一計, 可敵曹軍.」正是:跛敵未堪息戰馬,避兵又必賴良謀. 未知其計若何,且看下文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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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六回 玄德用計襲樊城‧元直走馬薦諸葛

  

趙雲破曹仁『八門金鎖陣』

  卻說曹仁忿怒,遂大起本部之兵,星夜渡河,意欲踏平新野.

且說單福得勝回縣,謂玄德曰:「曹仁屯兵樊城,今知二將被誅,必起大軍來戰.」玄德曰:「當何以迎之?」福曰:「彼若盡提兵而來,樊城空虛,可乘間奪之.」玄德問計.福附耳低言如此如此.玄德大喜,預先準備已定.忽探馬報說:「曹仁引大軍渡河來了.」單福曰:「果不出吾之料.」遂請玄德出軍迎敵.兩陣對圓,趙雲出馬喚彼將答話.曹仁命李典出陣,與趙雲交鋒.約戰十數合,李典料敵不過,撥馬回陣.雲縱馬追趕,兩翼軍射住,遂各罷兵歸寨.李典回見曹仁,言:「彼軍精銳,不可輕銳,不可輕敵,不如回樊城.」曹仁大怒曰:「汝未出軍時,已慢吾軍心;今又賣陣,罪當斬首!」便喝刀斧手推出李典要斬;眾將苦告方免.乃調李典領後軍,仁自引兵為前部.次日鳴鼓進軍,布成一個陣勢,使人問玄德曰:「識吾陣否?」單福便上高處觀看畢,謂玄德曰:「此『八門金鎖陣』也.八門者:休、生、傷、杜、景、死、驚、開.如從生門、景門、開門而入則吉;從傷門、驚門、休門而入則傷;從杜門、死門而入則亡.今八門雖布得整齊,只是中間還欠主持.如從東南角上生門擊入,往正西景門而出,其陣必亂.」玄德傳令,教軍士把住陣角,命趙雲引五百軍從東南而入,遶往西出.雲得令,挺鎗躍馬,引兵逕投東南角上吶喊,殺入中軍.曹仁便投北走.雲不追趕,卻突出西門,又從西殺轉東南角上來.曹仁軍大亂.玄德麾軍衝擊,曹兵大敗而退.單福命休追趕,收軍自回.

  卻說曹仁輸了一陣,方信李典之言;因復請典商議,言:「劉備軍中必有能者.吾陣竟為所破.」李典曰:「吾雖在此,甚憂樊城.」曹仁曰:「今晚去劫寨.如得勝,再行計議;如不勝,便退軍回樊城.」李典曰:「不可:劉備必有準備.」仁曰:「若如此多疑,何以用兵?」遂不聽李典之言.自引軍為前隊,使李典為後應,當夜二更劫寨.

  卻說單福正與玄德在寨中議事,忽信風驟起.福曰:「今夜曹仁必來劫寨.」玄德曰:「何以敵之?」福笑曰:「吾已預算定了.」遂密密分撥已畢.至二更,曹仁兵將近寨,只見寨中四圍火起,燒著寨柵.曹仁知有準備,急令退軍.趙雲掩殺將來.仁不及收兵回寨,急望河北而走.將到河邊,纔欲尋船渡河,岸上一彪軍殺到:為首大將,乃張飛也.曹仁死戰,李典保護曹仁下船渡河.曹軍大半淹死水中.曹仁渡過河面,上岸奔至樊城,令人叫門.只見城上一聲鼓響,一將引軍而出,大喝曰:「吾已取樊城多時矣!」眾驚視之:乃關雲長也.仁大驚,撥馬便走.雲長追殺過來.曹仁又折了好些軍馬,星夜投許昌.於路打聽,方知有單福為軍師,設謀定計.

  不說曹仁敗回許昌.且說玄德大獲全勝,引軍入樊城,縣令劉泌出迎.玄德安民已定.那劉泌乃長沙人,亦漢室宗親,遂請玄德到家,設宴相待.只見一人侍立於側.玄德視其人器宇軒昂,因問泌曰:「此何人?」泌曰:「此吾之甥寇封,本羅侯寇氏之子也;因父母雙亡,故依於此.」玄德愛之,欲嗣為義子.劉泌欣然從之,遂使寇封拜玄德為父,改名劉封.玄德帶回,令拜雲長、翼德為叔.雲長曰:「兄長既有子,何必用螟蛉?後必生亂.」玄德曰:「吾待之如子,彼必事吾如父,何亂之有?」雲長不悅.玄德與單福計議,令趙雲引一千軍守樊城.玄德領眾自回新野.

  卻說曹仁與李典回許都,見曹操,泣拜於地請罪,具言損將折兵之事.操曰:「勝負乃軍家之常.但不知誰為劉備畫策?」曹仁言是單福之計.操曰:「單福何人也?」程昱笑曰:「此非單福也:此人幼好學擊劍;中平末年,嘗為人報讎殺人,披髮塗面而走,為吏所獲;問其姓名不答,吏乃縳於車上,擊鼓行於市,令市人識之,雖有識者不敢言;而同伴竊解救之,乃更姓名而逃,折節向學,遍訪名師;嘗與司馬徽談論.此人乃潁川徐庶,字元直:單福乃其託名耳.」操曰:「徐庶之才,比君何如?」昱曰:「十倍於昱.」操曰:「惜乎賢士歸於劉備!羽翼成矣!奈何?」昱曰:「徐庶雖在彼,丞相要用,召來不難.」操曰:「安得彼來歸?」昱曰:「徐庶為人至孝.幼喪其父,止有老母在堂.現今其弟徐康已亡,老母無人侍養.丞相可使人賺其母至許昌,令作書召其子,則徐庶必至矣.」

  操大喜,使人星夜前去取徐庶母.不一日,取至.操厚待之,因謂之曰:「聞令嗣徐元直,乃天下奇才也.今在新野,助逆臣劉備,背叛朝廷,正猶美玉落於汙泥之中,誠為可惜.今煩老母作書,喚回許都,吾於天子之前保奉,必有重賞.」遂命左右捧過文房四寶,令徐母作書.徐母曰:「劉備何如人也?」操曰:「沛郡小輩,妄稱『皇叔』,全無信義,所謂外君子而內小人者也.」徐母厲聲曰:「汝何虛誑之甚也!吾久聞玄德乃中山靖王之後,孝景皇帝閣下玄孫,屈身下士,恭己待人,仁聲素著.世之黃童、白叟、牧子、樵夫皆知其名:真當世之英雄也.吾兒輔之,得其主矣.汝雖託名漢相,實為漢賊.乃反以玄德為逆臣,欲使吾兒背明投暗,豈不自恥乎!」言訖,取石硯便打曹操.操大怒,叱武士執徐母出,將斬之.程昱急止之.入諫操曰:「徐母觸忤丞相者,欲求死也.丞相若殺之,則招不義之名,而成徐母之德.徐母既死,徐庶必死心助劉備以報讎矣;不如留之,使徐庶身心兩處,縱使助劉備,亦不盡力也.且留得徐母在,昱自有計賺徐庶至此,以輔丞相.」操然其言,遂不殺徐母,送於別室養之.程昱日往問候,詐言曾與徐庶結為兄弟,待徐母如親母;時常餽送物件,必具手啟.徐母因亦作手啟答之.程昱賺得徐母筆跡,乃倣其字體,詐修家書一封,差一心腹人,持書逕奔新野縣,尋問「單福」行幕.軍士引見徐庶.庶知母有家書至,急喚入問之.來人曰:「某乃館下走卒,奉老夫人言語,有書附達.」庶拆封視之.書曰:

「近汝弟康喪,舉目無親.正悲悽間,不期曹丞相使人賺至
許昌,言汝背反,下我於縲絏,賴程昱等救免.若得汝來降
,能免我死.如書到日,可念劬勞之恩,星夜前來,以全孝
道;然後徐圖歸耕故園,免遭大禍.吾今命若懸絲,專望救
援!更不多囑.」

  徐庶覽畢,淚如泉湧.持書來見玄德曰:「某本潁川徐庶,字元直;為因逃難,更名單福.前聞劉景升招賢納士,特往見之;及與論事,方知是無用之人;作書別之,夤夜至司馬水鏡莊上,訴說其事.水鏡深責庶不識主,因說;『劉豫州在此,何不事之?』庶故作狂歌於市,以動使君;幸蒙不棄,即賜重用.爭奈老母今被曹操奸計,賺至許昌囚禁,將欲加害.老母手書來喚,庶不容不去.非不欲效犬馬之勞,以報使君;奈慈親被執,不得盡力.今當告歸,容圖後會.」徐庶便拜謝欲行.玄德曰:「乞再聚一宵,來日餞行.」孫乾密謂玄德曰:「元直天下奇才,久在新野,盡知我軍中虛實.今若使歸曹操,必然重用,我其危矣.主公宜苦留之,切勿放去.操見元直不去,必斬其母.元直知母死,必為母報讎,力攻曹操也.」玄德曰:「不可:使人殺其母,而吾用其子,不仁也;留之不使去,以絕其子母之道,不義也.吾寧死,不為不仁不義之事.」眾皆感歎.

  玄德請徐庶飲酒,庶曰:「今聞老母被囚,雖金波玉液不能下咽矣.」玄德曰:「備聞公將去,如失左右手,雖龍肝鳳髓,亦不甘味.」二人相對而泣,坐以待旦.諸將已於郭外安排筵席餞行.玄德與筡庶並馬出城,至長亭,下馬相辭.玄德舉盃謂徐庶曰:「備分淺緣薄,不能與先生相聚,望先生善事新主,以成功名.」庶泣曰:「某才微智淺,深荷使君重用.今不幸半途而別,實為老母故也.縱使曹操相逼,庶亦終身不設一謀.」玄德曰:「先生既去,劉備亦將遠遁山林矣.」庶曰:「某所以與使君共圖王霸之業者,恃此方寸耳;今以老母之故,方寸亂矣;縱使在此,無益於事.使君宜別求高賢輔佐,共圖大業,何便灰心如此?」玄德曰:「天下高賢,無有出先生右者.」庶曰:「某樗櫟庸材,何敢當此重譽.」臨別,又顧謂諸將曰:「願諸公善事使君,以圖名垂竹帛,功標青史,切勿效庶之無始終也.」諸將無不傷感.玄德不忍相離,送了一程,又送一程.庶辭曰:「不勞使君遠送,庶就此告別.」玄德就馬上執庶之手曰:「先生此去,天各一方,未知相會卻在何日!」說罷,淚如雨下.庶亦涕泣而別.玄德立馬於林畔,看徐庶乘馬與從者匆匆而去.玄德哭曰:「元直去矣!吾將奈何?」凝淚而望,卻被一樹林隔斷.玄德以鞭指曰:「吾欲盡伐此處樹木.」眾問何故.玄德曰:「因阻吾望徐元直之目也.」

  正望間,忽見徐庶拍馬而回.玄德曰:「元直復回,莫非無去意乎?」遂欣然拍馬向前迎問曰:「先生此回,必有主意.」庶勒馬謂玄德曰:「某因心緒如麻,忘卻一語:此間有一奇士,只在襄陽城外二十里隆中.使君何不求之?」玄德曰:「敢煩元直為備請來相見.」庶曰:「此人不可屈致,使君可親往求之.若得此人,無異周得呂望、漢得張良也.」玄德曰:「此人比先生才德何如?」庶曰:「以某比之,譬猶駑馬並麒麟、寒鴉配鸞鳳耳.此人每嘗自比管仲、樂毅;以吾觀之,管、樂殆不及此人.此人有經天緯地之才,蓋天下一人也.」玄德喜曰:「願聞此人姓名.」庶曰:「此人乃瑯琊陽都人:覆姓諸葛,名亮,字孔明.乃漢司隸校尉諸葛豐之後.其父名珪,字子貢,為泰山邵丞,早卒.亮從其叔玄.玄與荊州劉景升有舊,因往依之,遂家於襄陽.後玄卒,亮與弟諸葛均躬耕於南陽.嘗好為梁父吟.所居之地有一岡,名臥龍岡,因自號為『臥龍先生』.此人乃絕代奇才.使君急宜枉駕見之.若此人肯相輔佐,何愁天下不定乎?」玄德曰:「昔水鏡先生曾為備言:『伏龍、鳳雛,兩人得一,可安天下.』今所云莫非即伏龍、鳳雛乎?」庶曰:「鳳雛乃襄陽龐統也.伏龍正是諸葛孔明.」玄德踴躍曰:「今日方知伏龍、鳳雛之語.何期大賢只在目前.非先生言,備有眼如盲也!」後人有讚徐庶走馬薦諸葛詩曰:

    痛恨高賢不再逢,臨岐泣別兩情濃.片言卻似春雷震,
    能使南陽起臥龍.徐庶薦了孔明,再別玄德,策馬而去
    .玄德聞徐庶之語,方悟司馬德操之言,似醉方醒,如
    夢初覺.引眾將回至新野,便具厚幣,同關、張前去南
    陽請孔明.

  且說徐庶既別玄德,感其留戀之情,恐孔明不肯出山輔之,遂乘馬直至臥龍岡下,入草廬見孔明.孔明問其來意.庶曰:「庶本欲事劉豫州,奈老母為曹操所囚,馳書來召,只得捨之而往.臨行時,將公薦與玄德.玄德即日將來奉謁,望公勿推阻,即展平生之大才以輔之,幸甚!」孔明聞言作色曰:「君以我為享祭之犧牲乎?」說罷,拂袖而入.庶羞慚而退,上馬趲程,赴許昌見母.

正是:囑友一言因愛主,赴家千里為思親.未知後事若何,下文便見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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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五回 玄德南漳逢隱淪‧單福新野遇英主

  

趙雲破曹仁前鋒

  卻說蔡瑁方欲回城,趙雲引軍趕出城來。原來趙雲正飲酒間,忽見人馬動,急入內觀之,席上不見了玄德.雲大驚,出投館舍,聽得人說:「蔡瑁引軍望西趕去了.」雲火急綽鎗上馬,引著原帶來三百軍,奔出西門,正迎著蔡瑁,急問曰:「吾主何在?」瑁曰:「使君逃席而去,不知何往。」趙雲是謹細之人,不肯造次,即策馬前行;遙望大溪,別無去路,乃復回馬,喝問蔡瑁曰:「汝請吾主赴宴,何故引著軍馬追來?」瑁曰:「九邵四十二州縣官僚俱在此,吾為上將,豈可不防護?」雲曰:「汝迫吾主何處去了?」瑁曰:「聞使君匹馬出西門,到此卻又不見.」雲驚疑不定.直來溪邊看時,只見隔岸一帶水跡.雲暗忖曰:「難道連馬跳過了溪去?........」令三百軍四散觀望,並不見蹤跡.雲再回馬時,蔡瑁已入城去了.雲乃拏守門軍士追問,皆說:「劉使君飛馬出西門而去.」雲再欲入城,又恐有埋伏, 遂急引軍歸新野.

  卻說玄德躍馬過溪,似醉如癡;想:「此闊澗一躍而過,豈非天意!」迤邐望南漳策馬而行,日將沈西.正行之間,見一牧童跨於牛背上,口吹短笛而來.玄德歎曰:「吾不如也!」遂立馬觀之.牧童亦停牛罷笛,熟視玄德,曰:「將軍莫非破黃巾劉玄德否?」玄德驚問曰:「汝乃村僻小童,何以知吾姓字?」牧童曰:「我本不知;因常侍師父,有客到日,多曾說有一劉玄德,身長七尺五寸,垂手過膝,目能自顧其耳,乃當世之英雄.今觀將軍如此模樣,想必是也.」玄德曰:「汝師何人也?」牧童曰:「吾師覆姓司馬,名徽,字德操,潁川人也.道號『水鏡先生』.」玄德曰:「汝師與誰為友?」小童曰:「與襄陽龐德公、龐統為友.」玄德曰:「龐德公乃龐統何人?」童子曰:「叔姪也.龐德公字山民,長俺師父十歲;龐統字士元,少俺師父五歲.一日,我師父在樹上採桑,適龐統來相訪,坐於樹下,共相議論,終日不倦.吾師甚愛龐統,呼之為弟.」玄德曰:「汝師今居何處?」牧童遙指曰:「前面林中,便是莊院.」玄德曰:「吾正是劉玄德.汝可引我去拜見你師父.」
  童子便引玄德.行二里餘,到莊前下馬,入至中門.忽聞琴聲甚美.玄德教童子且休通報,側耳聽之,琴聲忽住而不彈.一人笑而出曰:「琴韻清幽,音中忽起高抗之調,必有英雄竊聽.」童子指謂玄德曰:「此即吾師水鏡先生也.」玄德視其人:松形鶴骨,器宇不凡.慌忙進前施禮--衣襟尚濕.水鏡曰:「公今日幸免大難!」玄德驚訝不已.小童曰:「此劉玄德也.」水鏡請入草堂,分賓主坐定.玄德見架上滿堆書卷,窗外盛栽松竹,棋琴於石床之上,清氣飄然.水鏡問曰:「明公何來?」玄德曰:「偶爾經由此地,因小童相指,得拜尊顏,不勝欣幸.」水鏡笑曰:「公不必隱諱.公今必逃難至此.」玄德遂以襄陽一事告之.水鏡曰:「吾觀公氣色,已知之矣.」因問玄德曰:「吾久聞明公大名,何故至今猶落魄不偶耶?」玄德曰:「命途多蹇,所以至此.」水鏡曰:「不然:蓋因將軍左右不得其人耳.」玄德曰:「備雖不才,文有孫乾、糜竺、簡雍之輩,武有關、張、趙雲之流,竭忠輔相,頗賴其力.」水鏡曰:「關、張、趙雲,皆萬人敵,惜無善用之人.若孫乾、糜竺輩,乃白面書生,非經綸濟世之才也.」玄德曰:「備亦嘗側身以求山谷之遺賢,奈未遇其人何!」水鏡曰:「豈不聞孔子云:『十室之邑,必有忠信.』何謂無人?」玄德曰:「備愚昧不識,願求指教.」水鏡曰:「公聞荊襄諸邵小兒之謠乎?其謠曰:『八九年間始欲衰,至十三年無孑遺.到頭天命有所歸,泥中蟠龍向天飛.』此謠始於建安初:建安八年,劉景升喪卻前妻,便生家亂,此所謂『始欲衰』也;『無孑遺』者,謂景升將逝,文武零落無孑遺矣;『天命有歸』,『龍向天飛』,蓋應在將軍也.」玄德聞言驚謝曰:「備安敢當此!」水鏡曰:「今天下之奇才,盡在於此,公當往求之.」玄德急問曰:「奇才安在?果係何人?」水鏡曰:「伏龍、鳳雛,兩人得一,可安天下.」玄德曰:「伏龍、鳳雛、何人也?」水鏡撫掌大笑曰:「好!好!」玄德再問時,水鏡曰:「天色已晚,將軍可於此暫宿一宵,明日當言之.」即命小童具飲饌相待,馬牽入後院餵養.
  玄德飲膳畢,即宿於草堂之側.玄德因思水鏡之言,寢不成寐.約至更深,忽聽一人叩門而入,水鏡曰:「元直何來?」玄德起床密聽之,聞其人答曰:「久聞劉景升善善惡惡,特往謁之.及至相見,徒有虛名,蓋善善而不能用,惡惡而不能去者也.故遺書別之,而來至此.」水鏡曰:「公懷王佐之才,宜擇人而事,奈何輕身往見景升乎?且英雄豪傑,只在眼前,公自不識耳.」其人曰:「先生之言是也.」玄德聞之大喜,暗忖此人必是伏龍、鳳雛,即欲出見--又恐造次.

  候至天曉,玄德求見水鏡,問曰:「昨夜來者是誰?」水鏡曰:「此吾友也.」玄德求與相見.水鏡曰:「此人欲往投明主,已到他處去了.」玄德請問其姓名.水鏡笑曰:「好!好!」玄德再問:「伏龍、鳳雛,果係何人?」水鏡亦只笑曰:「好!好!」玄德拜請水鏡出山相助,同扶漢室.水鏡曰:「山野閒散之人,不堪世用.自有勝吾十倍者來助公,公宜訪之.」正談論間,忽聞莊外人喊馬嘶,小童來報:「有一將軍,引數百人到莊來也.」玄德大驚,急出視之,乃趙雲也.玄德大喜.雲下馬入見曰:「某夜來回縣,尋不見主公,連夜跟問到此.主公作速回縣.只恐有人來縣中廝殺.」玄德辭了水鏡,與趙雲上馬,投新野來.行不數里,一彪人馬來到,視之,乃雲長、翼德也,相見大喜.玄德訴說躍馬檀溪之事,共相嗟訝.

  到縣中,與孫乾等商議.乾曰:「可先致書於景升,訴告此事.」玄德從其言,即令孫乾書至荊州。劉表喚入問曰:「吾請玄德襄陽赴會,緣何逃席而去?」孫乾呈上書札,具言蔡瑁設謀相害,賴躍馬檀溪得脫。表大怒,急喚蔡瑁責罵曰:「汝焉敢害吾弟!」命推出斬之.蔡夫人出,哭求免死,表怒猶未息.孫乾告曰:「若殺蔡瑁,恐皇叔不能安居於此矣.」表乃責而釋之,使長子劉琦同孫乾至玄德處請罪。琦奉命赴新野,玄德接著,設宴相待.酒酣,琦忽然墮淚.玄德問其故.琦曰:「繼母蔡氏,常懷謀害之心;姪無計免禍,幸叔父指教.」玄德勸以「小心盡孝,自然無禍.」次日,琦泣別.玄德乘馬送琦出郭,因指馬謂琦曰:「若非此馬,吾已為泉下之人矣.」琦曰:「此非馬之力,乃叔父之洪福也.」說罷,相別.劉琦涕泣而去.

  玄德回馬入城,忽見市上一人,葛巾布袍,皂烏履,長歌而來。歌曰:

    天地反覆兮,火欲殂;大廈將崩兮,一木難扶。
    山谷有賢兮,欲投明主;明主求賢兮,卻不知吾.

  玄德聞歌,暗思:「此人莫非水鏡所言伏龍、鳳雛乎?」遂下馬相見,邀入縣衙,問其姓名.答曰:「某乃潁上人也:姓單,名福.久聞使君納士招賢,欲來投託,未敢輒造;故行砍於市,以動尊聽耳.」玄德大喜,待為上賓.單福曰:「適使君所乘之馬,再乞一觀.」玄德命去鞍牽於堂下。單福曰:「此非的盧馬乎?雖是千里馬,卻要妨主,不可乘也.」玄德曰:「已應之矣.」遂具言躍檀溪之事.福曰:「此乃救主,非妨主也;終必妨一主.某有一計可禳.」玄德曰:「願聞禳法.」福曰:「公意中有讎怨之人,可將此馬賜之;待妨過了此人,然後乘之,自然無事.」玄德聞言變色曰:「公初至此,不教吾以正道,便教作利己妨人之事,備不敢聞教.」福笑謝曰:「向聞使君仁德,未敢便信,故以此言相試耳.」玄德亦改容起謝曰:「備安能有仁德及人,惟先生教之.」福曰:「吾自潁上來此,聞新野之人歌曰:『新野牧,劉皇叔,自到此,民豐足.』可見使君之仁德及人也.」玄德乃拜單福為軍師,調練本部人馬.

  卻說曹操自冀州回許都,常有取荊州之意,特差曹仁、李典并降將呂曠、呂翔領兵三萬,屯樊城,虎視荊襄,就探看虛實.時呂曠、呂翔稟曹仁曰:「今劉備屯兵新野,招軍買馬,積草儲糧,其志不小,不可不早圖之.吾二人自降丞相之後,未有寸功;願請精兵五千,取劉備之頭,以獻丞相.」曹仁大喜,與二呂兵五千,前往新野廝殺.探馬飛報玄德.玄德請單福商議.福曰:「既有敵兵,不可令其入境.可使關公引一軍從左而出,以敵來軍中路;張飛引一軍從右而出,以敵來軍後路;公自引趙雲出兵前路相迎:敵可破矣.」玄德從其言,即差關、張二人去訖;然後與單福、趙雲等,共引二千人馬出關相迎.行不數里,只見山後塵頭大起,呂曠、呂翔引軍來到.兩邊各射住陣角.玄德出馬於旗門下,大呼曰:「來者何人,敢犯吾境?」呂曠出馬曰:「吾乃大將呂曠也.奉丞相命,特來擒汝!」玄德大怒,使趙雲出馬.二將交戰,不數合,趙雲一鎗刺呂曠於馬下.玄德麾軍掩殺,呂翔抵敵不住,引軍便走.正行間,路傍一軍突出,為道大將,挺矛大叫:「張翼德在此!」直取呂翔,翔措手不及,被張飛一矛刺中,翻身落馬而死.餘眾四散奔走.玄德合軍迫趕,大半多被擒獲.玄德班師回縣,重待單福,犒賞三軍.

  卻說敗軍回見曹仁,報說:「二呂被殺,軍士多被活捉.」曹仁大驚,與李典商議.典曰:「二將欺敵而亡,今只宜按兵不動,申報丞相,起兵來征剿,乃為上策.」仁曰:「不然:今二將陣亡,又折許多兵馬,此讎不可不急報.量新野彈丸之地,何勞丞相大軍?」典曰:「劉備人傑也,不可輕視.」仁曰:「公何怯也!」典曰:「兵法云:『知彼知己,百戰百勝.』某非怯戰,但恐不能必勝耳.」仁怒曰:「公懷二心耶?吾必欲生擒劉備!」典曰:「將軍若去,某守樊城.」仁曰:「汝若不同去,真懷二心矣.」典不得已,只得與曹仁點起二萬五千軍馬,渡河投新野而來.

 正是:偏裨既有輿尸辱,主將重興雪恥兵.未知勝負何如,且聽下文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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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表於 2011-8-8 22:36:53 |只看該作者
第三十四回 蔡夫人隔屏聽密語‧劉皇叔躍馬過檀溪
  

趙雲隨劉備到荊州打拼

  卻說曹操於金光處,掘出一銅雀,問荀攸曰:「此何兆也?」攸曰:「昔舜母夢玉雀入懷而生舜。今得銅雀,亦吉祥之兆也。」操大喜,遂命作高臺以慶之。乃即日破土斷木,燒瓦磨磚,築銅雀臺於漳河上之上。約計一年而工畢。少子曹植進曰:「若建層臺,必立三座:中間高者,名為銅雀;左邊一座,名為玉龍;右邊一座,名為金鳳。更作兩條飛橋,棋空而上,乃為壯觀。」操曰:「吾兒所言甚善。他日臺成,足可娛吾老矣!」原來曹操有五子,惟植性敏慧,善文章,曹操平日最愛之。於是留曹植與曹丕在鄴邵造臺,使張燕守北寨。操將所得袁紹之兵,共五六十萬,班師回許都,大封功臣;又表贈郭嘉為貞侯,養其子奕於府中。復聚眾謀士商議,欲南征劉表。荀或曰:「大軍方北征而回,未可復動。且待半年,養精蓄銳,劉表、孫權,可一鼓而下也。」操從之,遂分兵屯田,以候調用。

  卻說玄德自到荊州,劉表待之甚厚。一日,正相聚飲酒,忽報降將張武、陳孫在江夏掠人民,共謀造反。表驚曰:「二賊又反,為禍不小!」玄德曰:「不須兄長憂慮,備請往討之。」表大喜,即點三萬軍,與玄德前去。玄德領命即行,不一日,來到江夏。張武、陳孫引兵來迎。玄德與關、張、趙雲出馬在門旗下。望見張武所騎之馬,極其雄駿。玄德曰:「此必千里馬也。」言未畢,趙雲挺鎗而出,逕衝彼陣。張武縱馬來迎,不三合,被趙雲一鎗刺落馬下,隨手扯住轡頭,牽馬回陣。陳孫見了,隨趕來奪。張飛大喝一聲,挺矛直出,將陳孫刺死。眾皆潰散。玄德招安餘黨,平復江夏諸縣,班師而回。表出郭迎接入城,設宴慶功。酒至半酣,表曰:「吾弟如此雄才,荊州有倚賴也。但憂南越不時來寇;張魯、孫權皆足為慮。」玄德曰:「弟有三將,足可委用:使張飛巡南越之境;雲長拒固子城,以鎮張魯;趙雲拒三江,以當孫權;何足慮哉?」表喜,欲從其言。蔡瑁告其姊蔡夫人曰:「劉備遣三將居外,而自居荊州,久必為患。」蔡夫人乃夜對劉表曰:「我聞荊州人多與劉備往來,不可不防之。今容其居住城中,無益,不若遣使他往。」表曰:「玄德仁人也。」蔡氏曰:「只恐他人不似汝心。」表沈吟不答。
  次日出城,見玄德所乘之馬極駿,問之,知是張武之馬,表讚不已。玄德遂將此馬送與劉表。表大喜,騎回城中。蒯越見而問之。表曰:「此玄德所送也。」越曰:「昔先兄蒯良,最善相馬;越亦頗曉。此馬眼下有淚槽,額邊生白點,名為的盧,騎則妨主。張武為此馬而亡。主公不可乘之。」表聽其言。次日請玄德飲宴,因言曰:「昨承惠良馬,深感厚意。但賢弟不時征進,可以用之。敬當送還。」玄德起謝。表又曰:「賢弟久居此間,恐廢武事。襄陽屬邑新野縣,頗有錢糧。弟可引本部軍馬於本縣屯紮,何如?」玄德領諾。次日,謝別劉表,引本部軍馬逕往新野。方出城門,只見一人在馬前長揖曰:「公所騎馬,不可乘也。」玄德視之,乃荊州幕賓伊藉,字機伯,山陽人也。玄德忙下馬問之。籍曰:「昨聞蒯異度對劉荊州云:『此馬名的盧,乘則妨主。』因此還公。公豈可復乘之?」玄德曰:「深感先生見愛。但凡人死生有命,豈馬所能妨哉!」籍服其高見,自此常與玄德往來。
   玄德自到新野,軍民皆喜,政治一新。建安十二年春,甘夫人生劉禪。是夜有白鶴一隻,飛來縣衙屋上,高鳴四十餘聲,望西飛去。臨分娩時,異香滿室。甘夫人嘗夜夢抑吞北斗,許昌空虛,若以荊襄之眾,乘間襲之,大事可就也。」表曰:「吾坐據九邵足矣,豈可別圖?」玄德默然。表邀入後堂飲酒。酒至半酣,表忽然長歎。玄德曰:「兄長何故長歎?」表曰:「吾有心事,未易明言。」玄德再欲問時,蔡夫人出立屏後。劉表乃垂頭不語。須臾席散,玄德自歸新野。

   至是年冬,聞曹操自柳城回,玄德甚歎表之不用其言。忽一日,劉表遣使至,請玄德赴荊州相會。玄德隨使而往。劉表接著,敘禮畢,請入後堂飲宴;因謂玄德曰:「近聞曹操提兵回許都,勢日強盛,必有吞併荊襄之心,昔日悔不聽賢弟之言,失此好機會!」玄德曰:「今天下分裂,干戈日起,機會豈有盡乎?若能應之於後,未足為恨也。」表曰:「吾弟之言甚當。」相與對飲。酒酣,表忽潸然下淚。玄德問其故。表曰:「吾有心事,前者欲訴與賢弟,未得其便。」玄德曰:「兄長有何難決之事?倘有用弟之處,弟雖死不辭。」表曰:「前妻陳氏所生長子琦,為人雖賢,而柔侕不足立大事;後妻蔡氏所生少子琮,頗聰明。吾欲廢長立幼,死礙於禮法;欲立長子,爭奈蔡氏族中,皆掌軍務,後必生亂:因此委決不下。」玄德曰:「自古廢長立幼,取亂之道。若憂蔡氏權重,可徐徐削之,不可溺愛而立少子也。」表 默然。

   原來蔡夫人素疑玄德,凡遇玄德與表敘論,必來竊聽:是時正在屏風後,聞玄德此言,心甚恨之。玄德自知語失,遂起身如廁。因見己身髀肉復生,亦不覺潸然流淚。少頃復入席。表見玄德有淚容,怪問之。玄德長歎曰:「備往常身不離鞍,髀肉皆散;今久不騎,髀裡肉生。日月蹉跎,老將至矣,而功業不建:是以北耳!」表曰:「吾聞賢弟在許昌,與曹操青梅煮酒,共論英雄;賢弟盡舉當世名士,操皆不許,而獨曰:『天下英雄,惟使君與操耳。』以曹操之權力,猶不敢居吾弟之先,何慮功業不建乎?」玄德乘著酒興,失口答曰:「備若有基本,天下碌碌之輩,誠不足慮也。」表聞言默然。玄德自知失語,託醉而起,歸館舍安歇,後人有詩讚玄德曰:曹公屈指從頭數:「天下英雄獨使君」。髀肉復生猶感歎,爭教寰宇不三分?

   卻說劉表聞玄德語,口雖不言,心懷不足,別了玄德,退入內宅。蔡夫人曰:「適間我於屏後聽得劉備之言,甚輕覷人,足見其有吞併荊州之意。今若不除,必為後患。」表不答,但搖頭而已。蔡氏乃密召蔡瑁入,商議此事。瑁曰:「請先就館舍殺之,然後告知主公。」蔡氏然其言。瑁出,便連夜點軍。

   卻說玄德在館舍中秉燭而坐,三更以後,方欲就寢。忽一人叩門而入,視之乃伊籍也:原來伊籍探知蔡瑁欲害玄德,特夤夜來報。當下伊籍將蔡瑁之謀,報知玄德,催促玄德速速起身。玄德曰:「未辭景升,如何便去?」籍曰:「公若辭,必遭蔡瑁之害矣。」玄德乃謝別伊籍,急喚從者,一齊上馬。不待天明,星夜奔回新野。比及蔡瑁領軍到館舍時,玄德已去遠矣。瑁悔恨無及,乃寫詩一首於壁間,逕入見表曰:「劉備有反叛之意,題反詩於壁上,不辭而去矣。」表不信,親詣館舍觀之,果有詩四句 。詩曰:

數年徒守困,空對舊山川。龍豈池中物,雷欲上天!

  劉表見詩大怒,拔劍言曰:「誓殺此無義之徒!」行數步,猛省曰:「吾與玄德相處許多時,不曾見他作詩:此必外人離間之計也。」遂回步入館舍,用劍尖削去此詩,棄劍上馬。蔡瑁請曰:「軍士已點齊,可就往新野擒劉備。」表曰:「未可造次,容徐圖之。」蔡瑁見表遲疑不決,乃暗與蔡夫人商議:即日大會眾官於襄陽,就彼處謀之。次日,瑁稟表曰:「近年豐熟,合聚眾官於襄陽,以示撫慰之意。請主公一行。」表曰:「吾近日氣疾作,實不能行。可令二子為主待客。」瑁曰:「公子年幼,恐失於禮節。」表曰:「可往新野請玄德待客。」瑁暗喜正中其計,便差人請玄德赴襄陽。

  卻說玄德奔回新野,自知失言取禍,未對眾人言之。忽使者至,請赴襄陽。孫乾曰:「昨見主公匆匆而回,意甚不樂。愚意度之,在荊州必有事故。今忽請赴會,不可輕往。」玄德方將前項事訴與諸人。雲長曰:「兄自疑心語失。劉荊州並無嗔責之意。外人之言,未可輕信。襄陽離此不遠,若不去,則荊州反生疑矣。」玄德曰:「雲長之言是也。」張飛曰:「『筵無好筵,會無好會』,不如休去。」趙雲曰:「某將馬步軍三百人同往,可保主公無事。」玄德曰:「如此甚好。」

  遂與趙雲即日赴襄陽。蔡瑁出郭迎接,意甚謙謹。隨後劉琦、劉琮二子,引一班文武官僚出迎。玄德見二公子俱在,並不疑忌。是日請玄德於館舍暫歇。趙雲引三百軍圍遶保護。雲披甲挂劍,行坐不離左右。劉琦告玄德曰:「父親氣疾作,不能行動,特請叔父待客,撫勸各處守牧之官。」玄德曰:「吾本不敢當此;既有兄命,不敢不從。」次日,人報九邵四十二州官員,俱已到齊。蔡瑁預請蒯越計議曰:「劉備世之梟雄,久留於此,後必為害:可就今日除之。」越曰:「恐失士民之望。」瑁曰:「吾已密領劉荊州言語在此。」越曰:「既如此,可預作準備。」瑁曰:「東門峴山大路,已使吾弟蔡和引軍守把;南門外己使蔡中守把;北門外已使蔡勳守把。止有西門不必守把------前有檀溪阻隔,雖數萬之眾,不易過也。」越曰:「吾見趙雲行坐不離玄德,恐難下手。」瑁曰:「吾伏五百軍在城內準備。」越曰:「可使文聘、王威二人另設一席於外廳,以侍武將。先請住趙雲,然後可行事。」瑁從其言。當日殺牛宰馬,大張筵席。玄德乘的盧馬至州衙,命牽入後園擐繫。眾官皆至堂中。玄德主席,二公子兩邊分坐,其餘各依次而坐。趙雲帶劍立於玄德之側。文聘、王威入請趙雲赴席。雲推辭不去。玄德令雲就席,雲勉強應命而出。蔡瑁在外收拾得鐵桶相似,將玄德帶來三百軍,都遣歸館舍,只待半酣,號起下手。酒至三巡,伊籍起把盞,至玄德前,以目視玄德,低聲謂曰:「請更衣。」玄德會意,即起如廁。伊籍把盞畢,疾入後園,接著玄德,附耳報曰:「蔡瑁設計害君,城外東、南、北三處,皆有軍馬守把。惟西門可走,公宜急逃!」玄德大驚,急解的盧馬,開後園門牽出,飛身上馬,不顧從者,匹馬望西門而走。門吏問之,玄德不答,加鞭而出。門吏當之不住,飛報蔡瑁。瑁即上馬,引五百軍隨後追趕。
  卻說玄德撞出西門,行無數里,前有大溪,攔住去路。那檀溪闊數丈,水通湘江,其波甚緊。玄德到溪邊,見不可渡,勒馬再回,遙望城西塵頭大起,追兵將至。玄德曰:「今番死矣!」遂回馬到溪邊。回頭看時,追兵已近。玄德著慌,縱馬下溪。行不數步,馬前蹄忽陷,浸濕衣袍。玄德乃加鞭大呼曰:「的盧!的盧!今日妨吾!」言畢,那馬忽從水中湧身而起,一躍三丈,飛上西岸.玄德如從雲霧中起.後來蘇學士有古風一篇,單躍 馬檀溪事.詩曰:

    老去花殘春日暮,宦遊偶至檀溪路;停驂遙望獨徘徊,
    眼前零落飄紅絮.暗想咸陽火德衰,龍爭虎鬥交相持;
    襄陽會上王孫飲,坐中玄德身將危;逃生獨出西門道,
    背後追兵復將到;一川咽水漲檀溪,急叱征騎往前跳;
    馬蹄踏碎青玻璃,天風響處金鞭揮;耳畔但聞千騎走,
    波中忽見雙龍飛;西川獨霸真英主,坐下龍駒兩相遇.
    檀溪溪水自東流,龍駒英主今何處!臨流三歎心欲酸,
    斜陽寂寂照空山;三分鼎足渾如夢,蹤跡空留在世間.

  玄德躍過溪西,顧望東岸.蔡瑁已引軍趕到溪邊,大叫:「使君何故逃席而去?」玄德曰:「吾與汝無讎,何故欲相害?」瑁曰:「吾並無此心.使君休聽人言.」玄德見瑁手將拈弓取箭,乃急撥馬望西南而去.瑁謂左右曰:「是何神助也?」方欲收軍回城,只見西門內趙雲引三百軍趕來‧‧‧

正是:躍去龍駒能救主,追來虎將欲誅讎.未知蔡瑁性命如何,且聽下文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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